荒唐年代 文革期间,挨批的人多了,但多数是因为出身不好,比如地富反坏右,这是爹妈带来的,想甩也甩不掉;财迷心窍,想搞得小买卖,比如到西北山倒腾个大柿子卖呀,到大集上卖个鸡子儿呀什么的。我小时候经常看到操着外地口音的异乡人,挑着担子或推着鬼头车到村子里换柿子,被村子里的民兵抓住了尾巴,五花大绑游街,最后提着裤子跑出了村,我们一帮小男孩儿们还在后面喊着、追着,用土坷拉在后面撷(音译,找不出相应的词)人家,撷得人家满脑袋瓜子的疙瘩,哭得鼻涕、哈拉子都冻成冰坠坠儿。 这出身好,也没有资本主义尾巴让人家攥在手心儿里,咋还挨批挨整呢? 那时候庄稼人活计忙,在地里忙活了一天回来还得捎筐草,晚上不是开会就是政治学习,孩子们也多,对孩子的管理上不上心,再加上那时候孩子们营养不良,发育得比较晚,十四五的女孩儿该鼓起的地方还没有鼓起来,但是例假来了,女孩们不知道怎么办,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多可供选择的卫生巾,又不知道怎么处理,一时慌了乱了,这一慌一乱之中出事了,用今年最时髦的话来说就是“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是谁咱今天就别说叫什么了,传到人家耳朵里弄不好要挨人家嘴巴子。就说一个小女孩儿吧,上着上着课,不该来的来了,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怎么办呀,下面呼呼地流着。趁着老师扭脸写板书的当儿,把讲桌上的报纸扯下来垫上了,血止住了。过了好几天才想起来,偷偷跑到厕所里扯下来扔掉。本来这没有什么,那时候卫生条件差,纸又少,这种事谁家也难免。偏偏过了几天,这张报纸出现在了老师的讲桌上,偏偏这张报纸上又有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的大幅照片,黄色和红色经过充分发酵,极大地刺激了人们的想象。一位红小兵小心地把报纸铺开,跳上讲桌,高举着报纸,此时毛主席他老人家光辉伟大的形象已经被玷污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红小兵大声喊着: “这是什么?这是玷污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形象罪,是暗藏在无产阶级队伍中的汉奸、特务、卖国贼向无产阶级专政发起的又一轮反攻!” 人们的胳膊就象上足了的发条一样,拼命地抡着,“打倒汉奸、特务、卖国贼”的口号象海浪一样,一浪高过一浪。 各造反派之间达成了空前的团结,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压着脖子上挂着破鞋的女生游过了村子里的大街小巷,最后冲进大队部。造反派头目摇响电话机,要通知公安局,逮捕暗藏在无产阶级队伍中的汉奸特务卖国贼。一扭头,看见了蹲在墙脚“叭达叭达”一锅子一锅子抽旱烟的老大队支书,老支书气得长满花白胡子的脸哆嗦成一个。造反派头目把话筒一递: “给,老头儿,给公安局打个电话!” 老支书没动劲儿。 “你他妈的耳朵聋了,老子说话你没听见!” 这时,老支书不慌不忙从地上站起来,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下敲了敲,然后把烟杆别在了腰上。 “要说玷辱领袖形象,咱爷俩还得掰扯掰扯,掰扯清了咱再给公安局打电话不迟!” “人证物证俱在,再说她本人也承认了!” “娃娃啊,你们知道毛主席他老人家是个什么岁数的人了吗?他老人家比我都大八岁呀,那么多国家大事忙还忙不过来呢,哪有那个闲心闲功夫趴了人家大姑娘那儿一看就是好几天,要不怎么弄得满脸都是血呢?我正要给公安局的打电话,让公安局的来看看谁才真正玷污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形象,谁才是暗藏在无产阶级队伍中的汉奸特务卖国贼!” 造反派头目一时愣住了,不断往后退,结结巴巴: “这,这……” 人群中有阵骚动,随后哄堂大笑。 造反派头目红着脸: “大叔,要不这事咱们先商量商量……” 老支书把长满厚茧的大手往前一伸: “给我,把话筒给我!” “这,大叔,这……” 老支书愤怒了,大声地吼叫着:“滚!王八羔子!不好层着在校堂读书跑了这儿来丢什么人现什么眼来了!滚!” 人们说笑着,慢慢散开了。 老支书早已做古了,挨整的小女孩儿如今也做了奶奶了,但是提起来那个荒唐年代,真跟说评书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