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中学2012届高中毕业生合影。在有的中学校长们看来,衡中“像黑洞一样”吸纳全省甚至省外优秀生源,“站起衡中一个,倒下一片”。 (衡水中学网站图/图) 衡水中学很多学生即使跑操手中都拿着一本书,稍有间隙即争分夺秒学习。 (网络资料图/图) 一位2011年毕业于衡水中学的女生保存了从高一到高三所做过的卷子,摞起来有2.41米,她最终考入了香港大学。 (网络资料图/图) 原标题:衡水中学的“封神”之路 超级高考工厂 衡中校门街道边,今年考入北大清华的104名学生头像一字排开。街道不够长,考入港大和新加坡国立大学的77名学生没能露脸。 衡水的GDP长年徘徊河北末三位,但衡中撑起了“教育名城”的所有名声。放假时校门口停驻近4000辆小车,十年中接待访问人数17万,如今参观须交600元会务费。 学校实行“无死角管理”,从早上5点半到晚上10点10分,时间安排具体到分钟。成绩、德行、卫生全部纳入“量化管理”,包括“男女生频繁交往”、发呆、吃零食等都属扣分范畴。 衡中“像黑洞一样”吸纳全省优秀生源,河北高考渐成独唱。2013年高考衡中独占清华北大招生人数的80%、全省600分以上考生的五分之一。在河北“衡中没有对手”。 “衡水中学扩建工作是全市人民关心的一件大事,必须看大、看急、看重”,全衡水所涉及部门、单位都必须密切配合。衡中背后,是衡水全市乃至河北全省的教育资源集中。 完全可以把衡水中学当做一家工厂来看待。流水线从每天清晨5:30开始运作,到每晚上22:10关机停工,其间的每一分钟都被精确管理。拿着衡水中学的作息时间表,你看不到哪怕一分钟,是留给学生们自由支配的。 现代企业的流水线终于被无缝移植到中学教育当中。教师们仿佛是往电路板上焊接元件的女工——喜欢招聘女老师是衡水中学的一个传统,因为“好管理”——她们在规定的时间点上,娴熟地把语文、英语、数学等科目考试所需要的知识,焊接到这些十六七岁孩子的大脑里。这个工厂的产品,便是每年6月份的高考升学率。 整个河北省的初中,都是衡水中学的原材料供应商。尽管恶评不断,当地政府也多次出台政策限制跨区域掠夺优秀生源,但衡水中学仍能轻松从全省甚至从北京遴选优秀生源。 在这所超级中学的“英才街”上,2013年104位考入清华北大学生的头像贴画从街口一字排开,一直延伸到校门口。 300米的小街显然不够长,考入香港大学、新加坡国立大学等国际名校的77名学生甚至都没能一一露脸。 在这300米的小街上,可以看到教育的理念和荣耀被层层削减后剩下的东西:考试,考更好高校以及最好的高校。 英才街热闹的背后,2013年河北省高考几乎是衡水中学的独奏表演,不仅囊括了河北省文理科状元,文理600分以上的考生也超过全省的五分之一。考入清华北大的104人使得衡水中学独占两校河北招生人数的80%,并成为河北自新中国成立以后首个两校录取学生过百的中学。 这已经是衡水中学连续第14年在河北省高考中夺魁,在全国15000余所中学里再添传奇。而在民间,衡水中学被追捧为“超级中学”之上“神一样的学校”。 中国恢复高考36年,在基础教育层面则是逐渐摆脱“农村包围城市”,资源向城市倾斜的历史过程。在此基础上形成的“超级中学”现象,在屡创应试神话的同时,更加剧了资源失衡和教育不公。因而在落后地区眼中,“超级中学”被形容为一个个超级“黑洞”。 衡水中学则是一个例外。和大城市超级中学若干分庭抗礼不同,衡水中学在整个河北没有对手,且像一个反向“黑洞”般将石家庄乃至北京的优秀学生尽收门下。衡水这个经济省内倒数、曾经贫瘠的盐碱地也因这所学校而成为盛名远播的“教育名城”。 一直以来,围绕衡水中学的质疑和获得的成绩一样巨大。作为落后地区基础教育一次难得的“逆袭”,以半军事化管理、绩效量化等现代公司管理手段为特点的“衡水模式”在国内迅速传播并被争相仿效,一边被捧作济世良药,一边又被斥为应试教育的复辟和滥觞。 如今,出身小城的衡水中学已经站到了当地“教育生态链”的顶端,并继续扮演着掠夺者的角色,令那些同样是落后地区的基础教育“雪上加霜”。衡水中学带来的争论还远未休止。正如《人民日报》在2013年7月一篇文章的标题——衡水中学:没对手有隐忧。 朝圣者 家长来了,全国各地的老师们也来了,他们是衡水中学的“朝圣者”。 位于北京以南270多公里的河北衡水有着便捷的交通,却有着与之不相称的经济发展水平,由于资源缺乏,GDP长年徘徊河北末三位。衡水中学几乎撑起了这座小城所有的名声,学校位于市区西南一片低矮的居民区,来往大货车卷起的尘土时常将街道陷入一片灰蒙。 衡水周期性的繁荣,则出现于每个月学校放假的日子。外地家长们赶来衡水看望念书的孩子,挂着各地牌照的小汽车会将街道塞满,整个城市都会陷入拥堵之中。 衡水中学是拥堵的中心,其门口有时会停驻近4000辆小汽车,绵延数公里。天长日久,“衡中堵车”已经成了市民长期反映的民生难题。衡水交警部门还为此专门制定《关于衡中放假期间联勤工作方案》,派出30名工作人员以保障衡水中学附近通畅。 “能考个好大学,见不到孩子也值得。”家长们对拥堵也很能忍耐,他们每个月只能见一次孩子,陪孩子吃顿饭。他们觉得孩子能到衡水中学念书,就是送进了“大学的保险箱里”。这是一件值得感恩的事。 家长来了,全国各地的老师们也来了,他们是衡水中学的“朝圣者”。虽然是以研讨会的名义来到衡水的,但老师们的参观并不免费,为此他们需要缴纳600元的“会务费”。 “这是我去过的地方里门票最贵的。”一位参观过衡水中学的老师打趣说。他早就听闻衡水中学的名号,学校派他和同事来这里的目的,是希望借助这里的经验来提升升学率。 当老师们走进衡水中学所在的英才路时,一眼难以看到尽头的头像贴画会令他们感到震撼。边走边看,这些图腾般的图画会让他们心情变得虔诚。等到衡水中学门口,数字化介绍高考成就的巨大展板会再度强化他们的惊异。 脖子上挂着吊牌,他们像学生一般排队,在衡水中学工作人员的带引下进入校园参观。激情课间操震天的口号,无人抬头的自习课,午饭时间学生的奔跑,都会给这些老师留下深刻印象。然后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封闭管理”、“量化教学”这些词语。当然,不少人还会反思自身,写下长篇大论的参观感受。 云南等地的中学更为直接,老师带着学生坐了36小时的大巴来到衡水中学参观,为的就是在这些学生心中“埋下信念的种子”。 除了造成拥堵之外,这些外来者仍不无可爱之处,他们会住满市区数量庞大的酒店,购物消费。曾经,一个全国性的高中校长论坛在衡水中学举行,校长张文茂一再要求减少参会人数,原因是“衡水市区的宾馆住不下”。2011年衡水中学承办会议,尽管包下衡水所有的宾馆,还是有不少与会者只能到几十公里以外的县城去住宿。 十余年来,到衡水中学参观学习的外地官员、师生就有17万人。衡水中学宣传处主任张永笑称,衡水中学为衡水的宾馆业作出了很大贡献。 但这些取经者学到了什么“真经”呢?换句话说,衡水经验,是否可以在全国复制? 陕西老师刘波9月初参观了衡水中学,他对学生疯狂的学习态度感触颇深,回校之后他发现自己所在的学校环境根本没法那样要求学生,憋到最后,他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给学生布置一些作业,结果换来一片哀嚎。 衡水中学成名了,山东的老师曾慕名来学习过。但来过以后,之后就不再来了,因为山东禁止中学补课。“衡水模式的基础是建立在对学生时间控制之上的。”曾在衡水中学任教10年的李娟说,禁止补课打断了生产线的连续工作。 强人校长的“药方” “国家级示范高中”建设的政策并没有出台过。但李金池却凭借这个虚拟的幌子,完成原始积累。 时间倒前20年,衡水中学还只是衡水市(县级市)下辖的一所中学,招生范围仅限于全市。衡水中学退休教师戴藏云还记得,当时衡水中学房屋破旧,还有被洪水淹过的痕迹。1992年,李金池开始担任校长,这成为衡水中学的转折点。 “学校管理十分混乱,教学也是一团糟。”李金池回忆说,当年衡水中学召开班主任会,副校长讲话,台下有人喊了声“别听他瞎掰扯,散了吧”,众人一哄而散,留下几个领导在台上面面相觑。1992年,在衡水地区十一个县的教学评比中,衡水中学排名靠后。 “当时组织部物色校长时找了不少人,但大家都不愿理这个烂摊子。”接到任命后,李金池回到家一宿未眠。 戴藏云与李金池是河北师范学院77级的同学,毕业后又一起被分配到衡水中学。“他本来是一名历史教师,有些家国情怀。”戴藏云说,李金池还善于管理。 面对衡中的沉疴,李金池开出的第一个“药方”是整顿校风校纪。当年,衡水中学围墙低矮,学生纪律涣散经常逃课,而一些社会青年也可以翻墙入校滋事行窃,甚至骚扰女生。“我当时忙完一天的工作,还要带领学校中层蹲点抓流氓,经常抓到一两点。”李金池说,为了震慑流氓,常常抓住后是先打一顿,然后再扭送派出所。 1993年,衡水中学关闭校门,实行全寄宿、准封闭管理,要求所有学生一律住校。“扎紧篱笆,管理就方便了。” 但与落后的硬件水平相比,校园管理还不算多大的难题。当时衡水地区尚未建市,仍是个传统的农业地区,市区仅有三万人口。盐碱地里广种薄收,经济发展的落后也牵制了教育。戴藏云还记得,那时很多中学连一幢像样的房子都没有,教学和住宿都在平房里。 李金池穷得连一块砖都买不起,当时衡水中学一年的办公经费仅有一二十万元,仅够发教职工的工资。1993年,李金池听到一个消息——教育部正在酝酿建设1000所国家级示范高中。他认为机会来了。 他先在学校的大会小会上频频提及这个未经证实的事情,并勉励师生为之奋斗。当年教师节,衡水市委书记与市长都来到衡水中学考察。李金池重点汇报了衡中争创“国家级示范高中”的目标,他对领导说:“衡水地区必须要争取一所,衡水中学要担起这个责任。” 时值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湖北的黄冈模式正风靡中国,凭着“奥赛、高考和教辅”三大法宝,黄冈中学缔造了基础教育的第一代“神话”,宣称“把中国考起来”。红火之时,黄冈中学不仅上央视上教材,大卖教辅试卷,每年都有全国人大代表名额。仅十余年后,学校每年效益就过千万,还到外地开分校。基础教育为贫困地区带来的名声与经济反哺,刺激了地方教育政绩观的兴起。 “国家级示范高中”这个饼画得很有诱惑力。戴藏云回忆当年一次全市干部会,市领导特别提及衡水中学,希望能把学校办好。经过李金池向市领导的多次请缨,衡水决定花力气办好衡水中学,校园硬件建设被提上日程。
“当时市里投资1200万,分三年支付。”李金池说,每年400万在当时的衡水已经非常可观,占去衡水地区每年财政预算教育支出的三分之一。第二年,衡水市财政困难,只拿出了200万元。为了保证工期,李金池开始东拼西凑,连一些低分生缴纳的“借读费”也拿了出来。资金到位之后,很快新的教学楼、图书馆都建立起来了。这些建筑衡水中学一直使用到现在。 事实上,“国家级示范高中”建设的政策并没有出台过。但李金池却凭借这个虚拟的幌子,完成原始积累。1995年,衡水中学成为衡水地区升学率排位的第一名。1996年,衡水撤地设市,衡水中学被划为市教委直管中学。借助扶摇直上的办学成绩,李金池又向市委市政府提出提升衡水中学行政级别,以比肩其他地市的知名中学。1997年,衡水中学升格为正处级单位。 “如果说有什么可以分享的经验,那就是善借外力。”20年后,李金池这样总结衡水中学的崛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