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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们如何记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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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1-22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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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发表于 2014-6-23 15:08: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古哇 于 2014-6-23 16:41 编辑

    传说显然是民众记忆历史的工具之一,对于那些没有通过文字记忆历史的能力和权力的人来说,就更是如此。但由于传说往往经历了许多世代,因此不断叠加了不同时代的讲述者记忆的历史,它也就成为一种“长时段”的历史文本。
      前文所举的大槐树迁民起源的传说,其主要内容是讲胡大海复仇的故事。胡大海、常遇春甚至明成祖朱棣,都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他们的生平事迹也都与华北有直接的联系,但传说所借用的历史也就到此为止了,剩下的情节虽然主要围绕他们展开,但都不是为了讲山西移民的问题。故事大都以“复仇”为母题,有的故事带上一个大雁带箭远飞、使朱元璋的报复限制破产的情节;有的故事带上“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教训性情节;有的故事带上人兽婚的情节,由此出发,自然引出复仇的主要情节。这些成分都带有鲜明的民间性和虚构性,就一般情况来说,传说到此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完整性,没有必要与大槐树移民发生直接联系。
      《燕王扫碑》的传说则是以“靖难之役”为背景的,在许多传说中,故事又常写作“扫北”,这当然是有朱棣镇守北平期间北征蒙古残元势力的历史基础的,但这些军事行动又不可能发生在河北、河南、山东境内。有人在河北部分地区搜集整理了与“燕王扫北”有关的传说故事103则,编成《燕王扫北》一书,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讲与元兵作战,只有少数讲到与大槐树移民有关的故事是把背景放在靖难之役的。在这些故事中,刘伯温、胡大海、常遇春、徐达等都是协助其“扫北”的主要人物,这或许反映了他们在北方民众历史记忆中的重要位置。
      关于胡大海与人兽婚的故事,在山西许多地方还有同一母题的附会在常遇春身上的版本。类似的故事如《常遇春三摊娄烦县》,故事说常遇春的故乡在娄烦的常家坡村,其父在长白山采人参时被人熊抓去,逃回后在娄烦乞讨时被人欺负,得势后三次下令惩罚娄烦。两个故事的相同之处在于,故事的主角都是明初的大将,意思是暗指他们的勇猛(甚至嗜杀)与他们不同寻常的出身有关,反映了河北、山西民众对他们的特殊看法,但是这些故事都没有与洪洞移民联系起来。几乎可以肯定,明初战事对北方的破坏巨大,影响极深,“燕王扫北”传说背后的历史真实仅此而已,山西移民是否真与此有关,与“燕王扫北”有关还是与“靖难之役”有关,其实都是次要的。
      不过,以上传说还是向我们透露出某些有价值的信息,那就是这里面都隐含着关于北方少数民族的看法。对此我们会在下文进行分析。
      族谱是另一种历史记忆的工具,它本身就是一部家族史。我们注意到,在许多族谱之类记载中,其祖先往往有明代卫所的背景。
      康熙河南洛阳西山岭头《李氏家谱》:“我始祖出于山西平阳府洪洞县,世以武功显。自明初洪武二载始迁洛阳,迄今十有四世,已几百余年。”
      内蒙古兴和县高庙《高氏口碑》:“始祖原籍山西洪洞县(下缺字——引者),于洪武年间迁山东,后又由山东随官兵来此屯居。”
      在明初移民的浪潮中,军户的迁移占有相当大的比重,这在安介生的《山西移民史》中已得到注意。但是,如果自称来自洪洞的移民并不可能全部是那里的土著,如果我们也没有可靠的证据证明朝廷在洪洞设立了各地移民的中转站,但又必须对这种说法给出解释的话,笔者认为这可能与明初对军户的安置有关系,而洪洞则在卫所军户分遣四方,特别是在北部边防地区实行屯垦的过程中扮演过重要角色。
      不过我们还是不能理解人们为什么对大槐树或者老鹳窝这些虚构的地名情有独钟。按照历史人类学家的看法,历史人类学中有两大类别,一是历史民族志,即利用档案资料和当地的口述史资料,研究过去如何导致现在,或进行对过去的历时性和共时性研究;二是所谓对历史的人类学研究(anthropology of history),即集中注意特定族群“藉以拟想、创造和再造他的过去,以至把过去和他们身处的现在联接在一起的各种方法和文化理路”,其中既研究过去的建构如何用来解释现在,也研究过去是如何在现在被创造出来的。
      就本文而言,基本上是沿着后者的路向,因为本文并不试图再进一步证明许多自称来自洪洞的移民,其实是本地的土著或来自其他地方,也不试图纠缠于考证是否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是否有大批移民从洪洞或经由洪洞去到各地,而是试图通过分析大槐树、老鸹(鹳)窝之类象征的创造过程,去理解这些北方移民是如何建构自己的历史的。它的指向的确不在于移民史的真相,而在于移民心态史的真相。在这个意义上说,本文是历史学研究;而心态的建构本身又是文化的建构,文化把一个族群的历史与现实勾连起来,同时也把族群建构起来,因此本文又有人类学的意义。说得通俗一点,“人类学者一向比社会学者和历史学者对于历史意义的重要性更为敏感。和‘什么事实际上发生过’同样重要的,是‘人们以为发生过什么样的事’,以及他们视它有多么重要的”。
      让我们回到对大槐树的讨论上来。
      民国之初,曾在清末任山东观城、茌平等县典史的洪洞贾村人景大启卸任回乡做幕,向一些商人、士绅募得390多两银,在所谓古大槐树处树碑建坊。但是当时人却把它与民族—国家(nation-state)的现代构建联系起来。民国6年《洪洞县志》中有一篇贺柏寿撰写的《重修古大槐树处记》,其中说道:
      自来名胜古迹,率以帝王将相所发祥,高人逸士所隐迹,遗后人勒石记载……然此为续文献之征,而非民族之系也。方今民国肇造,社会主义播腾寰区,凡有关民族发达之原者,允宜及时表章,藉识人群进化之由,俾免数典忘祖之诮。然则吾邑古大槐树处之待于揭橥者,故不重哉!……盖尔时洪地殷繁,每有迁移,其民必与,而实以大槐树处为会萃之所,宜乎生齿蕃盛,流泽孔长,后世子孙,闻其地而眷怀乡井者,种族之念为之也。
      

      类似的表述如贺椿寿《古碑保障说》曰:“余窃叹槐树之古迹,其关乎民族纪念,以保障我邑人者,甚重且巨。”柳容《增广山右洪洞大槐树志序》感叹:“于戏!现值大同世界,一本散为万殊,四海皆是同胞。民族合群,共同奋斗,异族罔敢侵略,同种日跻富强。遐迩交称曰:古大槐树关系种族,杨国争光,晋乘生色。”大槐树已经不再只是山西移民的家园象征,而成为在现代化进程中凝聚整个中华民族的象征,它的意义被提升到团结民族、抵御外侮的高度,成为现代民族主义话语(nationalist discourse)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对此,当时已有人指出:何今之族姓,其上世可考者,尚有千百户之裔;其不可考者,每曰迁自洪洞,绝少称旧日土著及明初军士。盖自魏晋以来,取士竞尚门户,谱牒繁兴,不惜互相攀附,故虽徙居南方,其风未泯。而中原大地,则以异类逼处,华族衰微,中更元明末世,播窜流离,族谱俱附兵燹。直至清代中叶,户口渐繁,人始讲敬宗收族之谊,而传世已远,祖宗渊源名字多已湮没,独有洪洞迁民之说,尚熟于人口,遂至上世莫考者,无论为土著,为军籍,概曰迁自洪洞焉。
      尽管曹树基已对这种比附是否可以存在于土著多或土客参半的地方提出有力的质疑,但是这里还是可能有比较复杂的因素,比如“上世莫考”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即使在土著或从他地来的移民之中,经历时间等等变化,本来可考的家世也可能变得不可考了,这就有了一个选择祖先故乡的问题,所以我们见到说自己祖先来自洪洞的家谱、碑记等等并非同一个时期的。再如,即使以县为单位,土著或从他地来的移民占到一半或以上,但如果来自洪洞或自认为来自洪洞的移民在一个村、社、屯、里之中占了绝大多数,其影响是会很大的,是会超过他们所居住的那个空间界线的。
      另外使我感兴趣的是这段话里提到中原大地“异类逼处,华族衰微”,这使我想到女真人和蒙古人在淮河以北的生活,这对于北方人来说,又是像魏晋南北朝那样的一个族群混杂的时代。有明一代,国家一直对蒙古人十分警惕和防范,这就更加剧了族群之间的紧张关系。因此这里的所谓“土著”中,不清楚自己有没有一个真正汉族祖先的族系恐怕不在少数。我们几乎没有在族谱中见到说自己有女真或者蒙古人祖先的记录。因此对于那些无根的族群来说,就必然产生一种寻根的需求。在我看来,“背手”和脚趾甲等体质特征传说,与其说是一个“有根”族群自我认同的限制,不如说是其他“无根”族群试图扩大认同的一种创造。寻找这样普遍的体质特征出来做认同标志,目的显然是扩大认同的范围。他们首先需要忘却历史,然后再重构历史,来弥补记忆的空白。
      于是我们在有关洪洞大槐树迁民的传说故事中发现了两条族群认同的轨迹。一条轨迹是以上面所说的宋代以后北方族群混居的历史为背景的,这种情况又因元代汉族族群的受压抑而得到强化。如果去追寻该传说产生和流传背景的话,我们就是去探索心态史意义上的真实。其实移民史与心态史本身是有其内在的联系的,因为明初或清初的人口迁移必然引起原有族群关系格局的变动,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把大槐树传说中流露出的移民的痛苦,视为“故土难移”,即对地理上或空间上变化的反映,而也应视为对族群关系变化的反映。传说中脚趾甲、人兽婚、燕王扫北、红虫、箭程划地界等等,都传递着许多与族群关系相关的隐喻性信息。
      另一条轨迹则是在清末民初开始出现的,一方面,初步丧失了可以同化一切异族优越感的中国有了亡国灭种的威胁;另一方面,西方达尔文的单线进化论和近代民族国家概念也开始传入中国,影响到许多知识精英的思想。对于那些地方的知识精英来说,他们便开始利用自己手中的文化权力,对传统的资源加以改造,他们希望把大槐树从一个老家的或中原汉族的象征,改造成为一个国族的(national)象征。我个人不主张说,这些传说是在这时大批制造出来的,但是这些传说的广泛传布,一定与这个时期、与知识精英的推波助澜有关。
      由于洪洞大槐树的传说具备这样的因素,使它在影响力方面超过了其他关于移民祖籍的说法,在一个相当大的范围内形成了关于族群认同的话语霸权,而造就这些因素的背景,又正是上述两条先后出现的族群认同的历史轨迹。由此我们也可以知道,人们对于自身历史的记忆不仅是一种社会的建构,而且是出于面临具体的生活境遇时的需求。当这种历史记忆成为一种社会记忆的时候,人们必须为此创造出可以共享的资源,获得形成社会记忆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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