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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几天我突然感到心里不安，想着应该再回一趟老家，看看病中的姥姥，虽然春节刚刚回去看过她老人家，但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让我在不到半月的时间里再回老家一次。 姥姥仍是把眼睛睁开一道小缝儿看着我。自从她患了喉癌，说话的声音已经微弱了许多，只有把耳朵贴近她的嘴边时才可听到她那嘶哑的声音。虽然每次看到姥姥心情难免沉重，但我每次见到她，心里总有许多温暖。我替她老人家梳梳头，把饭菜端到她的面前，用小汤匙把碗中的稀粥送到她的嘴里，然后再把刚刚烤好的山药用嘴吹跑了热气儿后放进她的嘴里，再然后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我想起小时候她带我到十里开外的集市上去卖山药的情景。我们一老一少把刚从山药地刨出来的新鲜山药装进口袋，一大一小，她背大的，我背小的。到了镇上先到工商所交上几块钱，领上个条子，那是准许坐地经商的“通行证”。凭着这张证件，我们俩有时在那里呐喊一天，挣个二三十块。到了第二年，等山药收获以后，我和姥姥长了心眼，在镇上的亲戚家借来煤球炉子把山药放在上面烤烤，几毛钱一斤的山药经过一烤竟然卖到了一块八九，我和姥姥那个高兴劲就像一步迈进了共产主义，还一个劲里挖苦那些拿工资的公社干部。现在想起来，还真是个好笑，那些干部们怎么会看得上那卖烤山药的钱呢。现在，躺在炕上的姥姥，再也没法去集市上卖烤山药了，哪怕价格从一块八长到了四块八、五块八，她老人家也没办法喊出那清脆的卖山药的声音了。 在我要返程的时候，姥姥还是像往常那样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又微弱。她说得话我明白，大概意思就是到了单位要注意安全，小心公路上来往的车辆，以及要听领导的话，跟大伙处好关系等等。她的话虽然很弱，但她说的很认真，生怕我记不住。 当天晚上我回到了单位，刚放下行李就接到了大舅的电话：姥姥走了！我扑在行李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凭泪水默默地流淌着。虽然我知道这是真的，但心里仍然希望是大舅说错了话。难道冥冥中姥姥就是等我回去看她最后一眼，然后就撒手人寰了吗？ 我在我们家孩童之中排行老大，母亲好强，在村里当妇女主任，父亲正好在县里当干部，很少回家一次。我只好从一生下来就住在姥姥家。好在我们和姥姥同属一个村，十分钟就可以走个来回儿，但我因为父母经常不在家的原因，很少跑回家。在我幼年的记忆里，姥姥家就是我的家。 据说姥姥从小性格倔强，15岁时由家里做主和姥爷定了亲，但姥爷经常上京（北京）下卫（天津），后来，姥爷又背着姥姥在天津娶了第二房，姥姥知道后，连夜坐火轮到了天津，几个嘴巴打下去，那二房就乖乖地回了娘家。当然这都是解放前的事了，可每当姥姥想起这件事总是不停地在家人面前炫耀，直到姥爷去世。 在那大跃进的年代里，姥姥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女强人，曾多次代表村里去县上开会学习，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上级特别注重从女民兵里选拔干部，她从六十年代中期就是村里的妇联主任、民兵连长，一干就是七八年，一直把这个职位传给了我的母亲，她才把精力放在了舅舅和我这个外孙的上面。当我七岁刚上学那年得了气管炎病，每到冬天咳嗽、发烧、呼吸困难，带痰的呼吸音使人心惊，开始姥姥只是带着我找村里的“赤脚医生”，后来我病的利害时，她干脆找来小推车和我舅舅一起把我送到了县医院。 我们家除了我之外，比我小几岁的三弟也是姥姥带大的，当看着我们一个个都挎着书包走进学堂时，姥姥从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她总是在门口望着我们走出了屋门，走上了大街，一直到拐了弯望不到为止。当孩子们一个个走出家门后，屋里总是冷清清的，虽然这个时候姥姥可以安下心来，好好地休息一下，但据她自己说，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显得不开心，因为她没有我们陪在她的身旁，没有了那个热热闹闹的场面，心里总是孤零零的没个着落。 我们渐渐地长大了，姥姥确老了、糊涂了，糊涂的有时都想不起我们是谁，但只要把头伸过姥姥的眼前，摸摸头、拉拉手，她老人家一下子就会叫出我们的小名。 姥姥晚年很孤独，我们一个个都在忙自己的生计，照顾她老人家的时间不是很多。虽然姥姥不说，但我却可以感受到她晚年时的无奈。我们天各一方，因为工作忙，虽然有心却无法尽心尽力，姥姥也从不麻烦我们。我每次回家给她买的衣服她都舍不得穿，总说她的衣服很多不让我再买。给她钱她也总是不要，说她一个人花不了多少钱。姥爷在世的时候留下一些古董，文革时期，红卫兵到家里搜查了几次，都是因为姥姥的精心安排，躲过了搜查才得已保存。我记得有一个一米多高的花瓶，当时就让红卫兵砸成了八块。后来姥姥把这些碎片包起来放在地窑里，改革开放后，请人重新粘贴，还卖了三千五百多块。她把这些钱分成三份，一份给了我舅舅，一份给了我弟弟，最多的那一份寄给了我。她一个人只剩下区区六十多块。当我收到姥姥的汇款单时，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一个老人颤颤微微在邮局里填写汇款单的情景。来自姥姥的这份爱，每当想起时我都忍不住泪流满面。我想，在这个世界上，姥姥对我的爱也和母爱一样，它是那么的伟大、那么的无私。 送姥姥走的那天天色很好，难得的初春暖日，我们搭着灵车把姥姥送进了县里的殡仪馆，为她举行了一个小型的送别仪式。姥姥静静地躺在花丛中，就像刚刚睡着一般。儿孙们围着她，对她轻轻述说着她这一辈子的历历往事，许多长辈、邻里记得更多的依然是姥姥和孩子们的故事。我脑海里那些和姥姥苦乐酸甜的往事一幕幕就像电影的胶片放个不停，有她拉着我的小手上学时早晨的明媚阳光，有我趴在她背上走向黄昏时的梦里呓语，也有她和我迎着夕阳拿着卖山药挣得钱高兴地往家走的情景。在对姥姥的怀想中，总会浮现出一次次接来送去的情景，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大学，她总是在接送我们，而最后这一次却是我们送姥姥。在殡仪馆，我们给姥姥身上撒满了花瓣，看着殡仪员推着她慢慢地从我们的视线里消逝。在那一刻，我痛苦的心突然间有了另外的解释，我知道，姥姥一辈子勤劳辛苦，心里总是牵挂着孩子们，唯独没有她自己。我想，到了天堂她是不会寂寞的，因为她还会想起我们，就和我们永远忘不了她老人家一样。 （本文写于2005年3月，有删减） | 
发表于 2016-4-18 14:3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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