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那年,我应征入伍了。临走前,姐姐请我到家中做客,要为我饯行。我骑着自行车,沿着那条小
路,来到了姐姐家。当天,姐姐没有请母亲,这令我十分诧异。当我问母亲时,母亲搪塞着说,她身体不
适。姐姐为我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客人却只有我一个。吃饭了,姐夫为我斟上了啤酒,我便和姐夫端
起酒杯喝了起来。6岁的外甥坐在我身边,不停地为我夹菜,姐姐却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
是啊,弟弟要远离家乡,到遥远的地方,为祖国放哨站岗,姐姐能不牵挂吗?19年了,母亲和姐姐是我唯
一的亲人,父亲在我出生二十五个月后,便因患癌症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当然这些都是我长大后,母亲和
姐姐告诉我的。那时姐姐还未出嫁,还只是个中学生,母亲便拉扯着我和姐姐度日。如今,我却要离开母
亲和姐姐,远走他乡,姐姐是舍不得啊。
酒至半酣,姐姐劝我说:“别喝了小弟,多吃菜,酒不是啥好东西,到了部队也别喝太多的酒,喝多了误
事”。我开始大口吃菜,酒虽喝却不再那么光喝不吃了。少顷,外甥吃好了,姐姐让外甥玩去,外甥便一
高跳下炕,跑着“疯”去了。我和姐姐姐夫边吃边唠,话虽不多,却也句句熨帖。姐夫是个实在人,不会
高谈阔论,这我知道。姐姐不时地向姐夫递着眼色,似乎在向姐夫提醒着什么。
姐夫浅浅地一笑,便举起酒杯对我说:“孩子他舅,今天咱别喝得太多,以后你回家时咱咋喝都行,明天
你就要走了,一会儿你姐还有话要对你说,咱把杯里的酒干了就不喝了行不?”。我抬头向姐姐望去,只
见姐姐一脸庄重,眼里仿佛汪着泪。我举起酒杯和姐夫边碰杯边说:“姐夫,小弟听你的,咱以后再
喝”。说着便放下了筷子。
姐姐收拾好桌子,便上了炕。我和姐夫边抽烟边唠着,姐姐叹了叹嗓子,便面对我说:“小弟,今天是个
高兴的日子,你明天就要入伍了,有些事姐姐本不该告诉你,可又想你已是大人了,早晚都得让你知道,
趁你入伍前姐姐把这些年来咱家发生的事,以及你的身世告诉你,望你记住,将来无论你到了哪里,都别
忘了咱妈”。望着姐姐那一脸的庄重,我点头答应着。姐姐的讲述,将我带到了那往昔的岁月,同时更令
我惊愕,令我茫然......
原来,母亲,我最亲最近的母亲,却不是我和姐姐的亲母亲,而是我们的继母。父亲原是个渔民,改革开
放后,父亲贷款买了一条小型渔船,开始了海上的捕捞生涯。那时候,海上刚开放,每年,父亲都能挣很
多钱。几年后,父亲便有了很多积蓄。考虑到海上作业特辛苦,加之常年在海上漂,一年与妻儿聚少离
多,特别是从事捕捞营生的越来越多,挣钱愈不容易,父亲在母亲的劝说下,便放弃了海上捕捞营生,将
小渔船兑了出去,又贷款承包了一片海滩,忙活起了贝类养殖。
当然那时候我还未出世,大我八岁的姐姐也刚刚懂事。父亲辛辛苦苦地忙着养殖,母亲则全心全意地操持
着家务,日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一年后,家中便还上了几万元的贷款。虽说银行还有几万元的贷款,一
两年的时间便可还清。也就在这一年,妈妈怀上了我。望着母亲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父亲成天脸上挂着
笑。1985年六月二日,母亲临产了,父亲赶紧用汽车将母亲送进了医院。谁知,母亲进产房已两天了,
却不能顺利生下我。经妇产医生精心检查,母亲患了难产症。
那时候还不太提倡剖腹产,当医生征求父亲是否同意母亲剖腹时,父亲直摇头,总认为剖腹要动刀要流很
多血,怕伤了母亲,父亲总对医生讲,再等等,加之小地方的医生,也对妇女生孩子剖腹有偏见,所以只
认为再等等也许能生。就这样,母亲在产房里待到第三天的时候,已是精疲力尽了。医生无论怎样帮助母
亲,让母亲使劲,母亲却无能为力。到晚上时,医院里的大夫大都下班了,只留下几个护士。结果就在这
天晚上,母亲生下了我,却撇下父亲姐姐和我,自己到天国里去了。这一去,便让我一生都未见过母亲的
面。
父亲满眼含泪,抱着来到这个世界才三天的我向家中走去,身后是嚎啕大哭的姐姐。安葬了母亲,父亲便
带着姐姐和我艰难度日。父亲一边忙着海上养殖,一边为姐姐和我操劳,真是忙了家里忙家外。那时奶奶
还在,白天出工前,父亲便将姐姐和我送到奶奶家里,晚上收工后再将姐姐和我接回家。这样的日子过了
一年多,父亲不得不考虑为姐姐和我找个继母了。在村里人的撮合下,父亲和继母相识并不久便结婚了。
当时继母还是个姑娘,比父亲小十一岁。
继母来到我家后,奶奶便将姐姐和我送回了家。继母接过母亲肩上的家庭重担,精心照料着全家人的饮食
起居,像抚养自己孩子一样地抚养着姐姐和我。3岁的我,根本无法知道喂养我的母亲竟是继母,我也从
来未怀疑过。家中恢复了平静,父亲还是忙于养殖。谁知那年夏天,一场台风暴雨,将父亲的养殖场毁于
一旦。
数万元的银行贷款还未还清,加之父亲借来的亲戚朋友的几万元钱,家中还有近十万元的外债。父亲被这
突如其来的灾害击倒了,原来父亲就有肺病,而这次的沉重打击,却将父亲推到了死亡的边缘。几个月
后,父亲便因肺癌与世长辞了。继母与父亲结婚后,父亲曾动员继母生个孩子,继母却说咱已有一儿一
女,还要啥孩子。原来继母一直把我和姐姐看作是自己的孩子,这是怎样的善良和宽容,又是怎样的胸襟
啊!
继母操办完了父亲的丧事,我和姐姐满认为继母会改嫁,会丢下我是姐姐,去开始新的生活。当时继母才
三十几岁,又未生过孩子。那些日子,媒人几乎踏破了我家门槛,那时,我虽然还不谙世事,却能凭着直
觉猜到媒人要干啥。所以,每当此时,我便双目怒视着媒人,紧扯着继母的衣襟不放,好像一放手,继母
便会飞去,可是每次媒人都是不欢而归。继母告诉我,孩子,妈妈不会离开你们的,放心吧。
为了还债,继母卖掉了当年父亲为她买的金首饰,变卖了一些家产,家中盖了不久的新房也被继母卖掉
了,全家人住在了新房左侧的阴暗潮湿的两间简易房里。这是两间厢房,为了不打扰买房者,继母用土坯
堵上了原来的房门,将房门改向了临街。继母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父亲去世后,家中没了经济来源,继
母便开始赶海,每天挣几个小钱贴补家用。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时常累得直不起腰身。继母赶海,便将
我送到奶奶家,待继母接我时,我却睡在奶奶家的炕上。继母吃力地背起我,身披月色,回到家中。
不久,我已到了上学的年龄。继母为我穿戴一新,送我去上学。以后的日子,继母如太忙,便让姐姐送
我,那时姐姐已上初中。冬天来了,寒风凛冽。继母依然去赶海,归来时,手上冻裂的伤口往外渗着血
。我这才发现继母的手背已肿成了馒头,我心痛地用双手握住继母的手,继母欣慰地笑了。晚饭后,我钻
进继母的被窝里,同继母说着话。我问继母累不累,继母告诉我说:“即使再累妈也受得了。妈只要儿子
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挣钱养活妈”。我认真地点着头,不久便在继母的怀里睡着了。
时光荏苒。几年后,姐姐中学毕业了。继母让姐姐升高中,姐姐却说啥也不同意。已长大的我,深知姐姐
是疼继母,不想让继母太累太苦。继母拗不过姐姐,便只好作罢。姐姐在乡里的企业找了份临时活,天天
忙于上班,母亲也在乡里的服装厂找了工作。家里的经济状况一天一天好了起来,继母仿佛也比往日更高
兴了。继母精心打点着家中的日子,生活也一天天有了希望。
中学毕业后,我为了学点一技之长,更为了减轻继母的负担,我便走进了职业中专的大门,成了一名职业
中专学生。以后的日子,我勤奋学习,毕业后曾在某开发区的一家企业工作。继母那几年始终在为我偷偷
攒钱,留着为我娶媳妇,早已出嫁的姐姐也是如此。这些年来,虽然也有人时而在我耳边说些有关继母不
是我亲生母亲的话,而我都将之当成笑谈,从未当真。谁知姐姐的一番话如同五雷轰顶,令我震惊地张大
了嘴,却又无言以对。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我愕然又茫然不知所措。接着,泪水便泉涌般地夺眶而出。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姐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抚摸着我的头哽咽着说:“小弟,今天姐姐把什么都告诉了
你,继母是咱家的恩人啊,她比咱亲生母亲更伟大,咱也更没理由忘记她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当年如果不
是咱继母,你我现在不知会是个啥样。小弟,明天你就要走了,继母不让我对你说这些,怕你难过,也怕
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与继母疏远。小弟,姐姐相信你永远都不会这样做的,今天才把这些如实告诉了
你。”姐姐的话深深地震撼着我……
当天下午,我和姐姐回到了家中,来到了继母身边,继母正在为我赶制毛衣。我满眼含泪地跪在了继母面
前,为继母叩头,并大声哽咽着:“妈,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妈,儿子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继母愣了一
下,便急忙起身拉起跪在地上的我,嘴里不停地说,儿子你这是干……干啥?”,双眼却瞅着姐姐。姐姐
也哽咽着说:“妈,小弟已经长大了,不能再瞒着他了!”。继母瞅着泪流满面的姐弟二人,一把将我俩
搂进了怀里,也哽咽了。
第二天清晨,我穿上了军装,继母为我戴上了军帽,为我拭干了眼角的泪水,含笑说着:“儿子,走吧,
到了部队别忘了打电话给妈,妈啥都不用你挂心,到了部队好好干,过年过节能回家最好,妈等你!”。
我向妈妈敬了个不甚规范的军礼,转身走去,心中却时刻铭记着继母的教诲。我不敢回头,因为身后是继
母和姐姐外甥那含泪的目光,特别是继母那双柔情的眼睛……(文/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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