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韵悠然

梦阑珊

曲韵悠然

老爸又忙上了---年底大伙儿都闲了，重新拾掇起锣鼓家什，唱大戏啦！

四十多年了，淳朴，质厚，铿锵，悠长的河北梆子，每每在心头想起；沉默在骨子里的对它的痴迷迅速活跃起来。村里不大的礼堂里，座无虚席，除了上年纪的就是小孩子，从前台到后台，上蹿下跳，精神的不行。其实他们根本不懂戏里戏外的故事，只是那厚重的油彩，绚烂的服饰，奇怪的行头，吸引了太多的目光---如同当年的我。

老爸在戏团里唱生角，而我是我爸的跟屁虫---家里姐妹多，妈家里家外的活计琐碎，哪儿有功夫顾上我们，戏团就成了我的乐园！叔伯大爷姑姑婶子，都是左邻右舍，我就是他们的花生豆，哄我，带我，使唤我，好吃的想着我，好玩的更是属于我。也有年轻的愣头青拿我醒脑，会让我哭的声嘶力竭，涕泪横流，喜与忧并存，乐与哭同在，我多彩的稚子年代啊！

村里的戏起源于何时，现在没人说的清楚了，反正就是老辈子的先祖们，有酷爱河北梆子的，聘良师教化，愣是把只会泥里播种，地里收粮的泥腿子庄稼汉教的唱念做打样样齐全的文武齐全。从此，西码头的戏，享誉乡里，五里八村的，说起来响当当的名头。当然，只是在冬闲的时候，人们才有空出将入相。在那个物质生活极度贫乏的年代，幸亏还有嘹亮高昂的梆子腔充斥着人们的生活，使贫穷多了几笔奢侈的色调。一台小戏，生旦净末丑，吹拉弹唱，热热闹闹的丰富了吃穿不济的日子。看大戏，就成了人们全部精神享受。男女老少，义无反顾的喜爱她。排戏的日子，戏团是最热闹的地方：教的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学的用心勤勉；看的跟着打着拍子，同悲同喜。暖烘烘的炉火，热腾腾的茶水，咿咿呀呀的唱段，咚咚锵锵的敲打，一张张憨厚纯朴黧黑的笑脸，就是我记忆深处的画面。

最美的是春天，大地复苏，戏团的小屋显得狭窄了，自然有好地方---村北有个果园，中间有几间宽敞的仓库，正好！东边是洁白的梨花，西边是分红的桃花，南边是柔和的杏花，北边是苹果，花香馥郁，蜂缠蝶绕，丽日暖暖，和风煦煦，鸟儿呢喃。。。。。。那时的天是透澈的碧蓝，云是安逸的轻盈，美得简单，纯粹。

天天年年的浸润其中，看他们对戏，练嗓，踢腿，下腰，真好玩！偶尔接一句一半句的唱词，引得大家说笑上一阵----俨然自己成了戏团里的一分子，前台后场都是我的地盘，随意游走，惹得小伙伴们那羡慕嫉妒恨啊！心里美得不要不要的。奇怪的是我一点都不想成为戏里任何一个角色，就这样听着，看着，嬉闹着，年到了。初一一过，戏就开始了，别看是村级的小戏团，在县里名气大着呢----每个行当，挑一个出来都是响当当的，那范儿，那做派，一点儿不输给专业名角！乡土情的自豪感，抹杀了衡量的天平。

开戏前，大马车，小驴车，东了西了的接亲戚，七大姑八大姨，谁家姑太太姨姥姥，都穿戴整齐的聚集在这个小村里。开场的锣鼓响起，搬着椅子凳子，跟着戏里的喜怒哀乐，起起伏伏。

所有的角色里，我最喜欢丑儿，不管男女，他们夸张地装扮，随意地举止，现抓的词汇，都会把大家都得前仰后合，更有即兴抓词，逮着台下的谁就是谁，总是引得台上台下笑闹不停。

耀眼的灯光，飞舞的衣裙，古朴的梆子，悠长的韵白和粗糙的乡里人最纯净的笑脸，构成了我眼底最唯美的画面。一去四十年啊！

而今，最年轻的演员都五六十岁了，离世的，患病的，嫁人的，参差不齐，连老爸----当时年轻的小伙子都七十多了。排演一场小戏人物不能超过六个---凑不齐了。粉墨登场后，音响效果差劲，台下听不清唱词，可是并不能妨碍人们对家乡戏的青睐:眼睛跟着人物游走，神情随着剧情变换，台上台下仿佛又回到了昨天。戏码不多，几十年来翻来覆去的上演，人物熟悉的像家人，故事情节就如同播种除草一样烂熟于心，但是却依然听着看着。唱戏的是对昔人年华的不舍，看戏的根植于血液的对河北梆子的热爱，我可敬可爱的父老乡亲！

今天，丰富的生活，催人的节奏，再难有大把的时间排演咿咿呀呀的老调，更没有谁家的孩子喜欢这古老的曲韵，西码头的戏，渐渐沉寂，剩下的几个老人唱不动了，梆子腔就会随着那些长满青苔的断壁残垣一起，消失不见了。

我的心惆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