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爱 今天下乡招生,我负责复印身份证、登记,我低着头喊着: “身份证带来了吗?先留一下手机号码。” “刘凤迎!” 这时我才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位中年妇女,高挑的身材,尽管脸上已经是皱纹累累,但掩盖不住年轻时的美貌。 “我是裴某某呀!” “噢,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咱们是同班同学呀,二十八年啦,你还是那么漂亮呀!”“还漂亮什么呀,要说漂亮还有哪一个比得了你,学习一直是咱们校第一,你都不知道,你是多少咱们班女生的偶像呀”, 说着掩着掉了两个牙的嘴羞涩地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少女般的红润。岁月真会捉弄人呀,二十八年的时光把昔日的一个大美女捉弄成一个农村老太太了。 “你过得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俺农村人还不都是那样,结婚生孩子,挣钱吃饭,等孩子们再结婚生孩子,自己就老了!” 她说得相当平淡,就象在诉说和自己不相关的一件事: “孩子们多,这里除了种地又没有多少挣钱的地方,孩子们上学、盖房、结婚哪样儿都是钱,钱一年比一年难挣!” “咱们班还有一个女同学,跟你是一个村的,叫什么来的”, 我敲着自己的脑袋,仔细地想着。 “你是说刘某红吧!” “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疯了!” “疯了?怎么会?” “还不是为了你?” “我,我……” 我脑袋象泼了一头雾水。 她轻轻地诉说着,我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少女的形象: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白,扎着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老是穿着一件红褂子,掩盖不住已经渐渐发育的少女的身材,该突出的地方已经悄然突起来。 我和她认识大概是在上初二的时候吧,那时候女孩子发育点早些,男孩子发育得晚些,特别是我,十三四了还绝对是一个小屁孩儿,除了学习什么都不懂,见了女孩说话就脸红,纯洁得象一张白纸。那是上物理课吧,老师叫我回答问题,我刚站起来,就听后面“妈呀”一声,有人尖叫起来。原来我坐的凳子是一个方凳子,我一站起来凳子倒了砸了人家脚面了。下 “对不起”, 她没说话,只是傻傻地看着我,脸上泛起了少女的红润。之后呢,她总是捅我的后背,不是找我借圆规就是借橡皮,要不就让我给她讲题,无论我讲什么她总是听得那么认真,托着腮,不措眼珠地盯着我,我能清楚地感到她额前的刘海滑过我的额头痒痒的感觉,我能清楚地感到她的呼吸、她的紧张的心跳和她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特有的香味,然而我只会傻傻地讲题。 后来我以全县第三名的优异的成绩考入我县第一中学,她也考入了县第一中学。我们没有分到一个班,加之学习太忙,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只见得有一次放假回家,刮着大风,人都有点睁不开眼,站都有点站不住,我没有骑自行车,只好步行。出了东关,就听背后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刘某红,正迎着风使劲地蹬着车子。 “上车吧!” “我……” “我什么我,上来吧!” “要不我带你吧!” “别费话了,上来吧!” 我象一个孩子一样顺从地坐了车后座子上,从背后偷偷地看着她。她使劲地蹬着,自行车每转一圈她的整个身子都要站起来蹬,不一会儿衣服都塌透了: “要不我们走一会儿吧。” “嗯。” 她地下了车子,两个人低着头走着,谁也不说话。走了快半个小时,我才挤出一句话: “你学习还好吗?” “嗯!” 她使劲地点点头,就这样两个人低着头默默地走着,直到在我们村村口分手再也没有说出第二句话。 再后来呢,考大学,找工作,结婚,生孩子,渐渐地就把她忘了,直到今天,老同学提起她,三十年前的一幕一幕,一下子在眼前鲜活了。 “你知道吗,她最爱的人是你,她一直爱着你!我一直劝她,你们不是一条道的人,人家将来一定会考上大学,吃公家饭,你呢?你们不般配!” “有什么不般配,我也一定会考上大学,而且他考哪所我也一定考哪所大学!” 然而进入高中后,学业相当繁重,渐渐地她吃力了,无论她怎样努力,离她的目标越来越远了,她绝望了,崩溃了,一夜一夜地睡不着觉,神经严重衰弱。我那时一头扎入书本中,什么也不想,竟然没有想到有一个人在默默地爱着我,默默地努力着,默默地伤着心,默默地流着泪。我应该知道那时的我于她有多重要,可能一句话、一句安慰、一句鼓励,于她都是灵丹妙药,减少一个悲剧的发生,至少给她生活的勇气,然而我没有做,甚至没有想到过要做,每天我匆匆地行走天教室、宿舍、餐厅三点一线,我竟然没有注意到我背后有一双在默默地注视着我,当我已经进入梦乡,在梦里描绘自己美好蓝图的时候,我没有注意过楼底下有一双眼睛在默默注视着我宿舍的窗口,希望我打开窗户,哪怕望她一眼也好,然而我没有做,甚至没有想过要做,我把她当做空气一样不存在!我自私而贪婪地享受着她的对我一切的好,天真地认为那是出于同学友谊,我真傻啊!我有罪啊! 后来她没有坚持到高三毕业,精神崩溃了,退学了。在农村的女孩,一不上学就草草地结婚了,婚后的生活相当不如意,受丈夫的虐待,婆家的白眼,她疯得更厉害了。最后孩子被夫家强行留了下来,而她被赶回了娘家。她满天疯跑,最后被娘家人锁在一间小黑屋里,到时候吨给口饭吃。 “她现在真得好可怜,你想看看她去吗!”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掏光自己和同事们所有的腰包。在老同学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一间村中心早已没人再居住的破房子前,我扒着门缝着使劲地往里看,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红,红!” 黑暗中坐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头发散乱,身段瘦得有些怕人,老远就能够闻到一股酸臭酸臭的味道,嘴里嚼着一根草棍儿,不知道唱得什么歌曲。 “红,红!” 我再次呼唤着她的名字,她朝门外望了我一会儿,呆滞的目光划过了一道闪电,随后又迅速地熄灭了,继续嚼她的草根,唱她的小曲。 我的眼泪滑了下来,把东西和钱从门缝儿里塞了进去,我在问我自己:我这是在干嘛?!我又通干什么嘛?!还她三十年的情债吗?赎罪吗?我真得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我象个贼一样迅速地逃跑了。 写文字的人都是苦命人,劳累命,熬夜失眠是常有的事,但是今夜的彻夜失眠,我脑袋有点涨,眼睛有点发酸,不知道是累得还是哭得。 一个人在键盘上敲下这些心碎的文字。不知道再有多少年,我的肉体连同我的故事都会被埋下泥土,腐烂最终化为尘埃,但是我敲下的这些文字呢?或许还能让人们记住某些人、某些事、某些时代吧。 不觉天亮了,电话铃响起来了:“喂,还不下楼买菜去!” 止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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