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琐记 初五回到老家,到了大哥家,人出人进的,尽管大哥尽量保持妈妈在时的老例儿,比如摆祭,上供,甚至比妈妈在世时花样更多了,添了猪头祭,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腿自觉不自觉地走出了大哥的家门,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和陌生的、熟悉的人打招呼: “四儿家来了,家去坐坐!” “不了,过年好!” 鬼使神差地转到了一座老宅子前,大门上的锁早已锈迹斑斑,我扒着门缝儿往里望,隐隐约约看见了妈妈,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用一把小笤帚一点点扫雪。 “妈,我扫吧!” “唉!” 娘坐在小板凳上,娘俩一起一落地说着话。渐渐地人影模糊了,只看见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和几个稀疏的鸟的脚印。我揉了揉眼,除了雪和几个鸟的脚印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我有点羡慕卖火柴的小女孩儿,人家划着一把火柴就能看到自己的亲人。我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老家的家门,腿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妈妈生前最爱串的门—老奶奶家,过去两个老太太一起说话,一起干活,一起编小筐,时光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窗户上露出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 “是小四儿吗?家来过年来了啦!” 我嘴唇张了张,想说: “老奶奶,我妈到这儿了吗?你看见我妈了吗?你知道我妈上哪儿去了吗?” 我把话又咽了下去,只是慌里慌张地说: “没事转转,老奶奶过年挺好的?” “好,好,进来坐坐吧!” “不介了,不介了!” 我落荒而逃,只听着背后轻轻的叹息: “唉,这没娘的孩儿就象那没根的草呀……” 往常我一回到家看不见妈,我到妈常串的几家去找,无论是妈斗小牌儿还是编小筐儿,旁边的老太太张着没牙的嘴说: “老儿家来啦!” 妈妈无比自豪地下炕穿上鞋:“家走给老儿做饭去!” 老宅子还在,妈妈的声音还在耳旁萦绕,但是你让上哪里才能找到妈妈呀? 在这个世界上,你对于别人无论多重要,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但是对于妈妈,孩子就是她的全部,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就拿过年来说,我们的年从腊月开始,而妈妈的年从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了。秋后棉花一下来就开始买棉花,拾棉花,弹棉花,拆被,续棉花,做被,晒被,晒了遍又一遍。到了年根置买年货,掐着手指盼着过年,哪个儿没来,哪个儿来晚了,哪个儿今年挣多少钱,哪个儿今年有个马高凳短,早早地做一桌子菜,把炕头烧得热热的,差哪个儿就得往村口望望去: “妈,村口风儿多硬,你就别去了,大过年的,你再感了冒。” “妈,刚才给他打了电话,再有五分钟就到了。” 五分钟对于老太太而言意味着什么。老太太倔强地拿起拐棍儿,一点儿一点儿,就是蹭也要坚持蹭到村口。 大年三十这一晚,我们大哥四儿挤在一个炕上,盖着妈妈亲手做的又暖又轻的被,吃着妈妈亲手做的又香又甜的饭,说着儿时的笑话,妈妈张着没牙的嘴,一会看看这个儿,一会看看那个儿,乐得脸上流满了泪花。 说真的,都当爷爷的人了,还能挤在一个炕上,说着儿时的笑话,守着妈妈过年,多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