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子(玉米)的回忆 昨天到二姑家帮忙收棒子,我们只负责捡棒子。现在的收棒子只简化为一手交钱一货,这边收了粒儿,那边一过地鏰(秤),算账交钱。我在感慨现代化给现在的农业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的同时,难免产生一些回忆。 一、最甜美的事 在买不起糖、买不起甘蔗的年代,最能解馋、过一把甜瘾的就是在棒子长一定高度,钻进棒子地里撅甜们,尖儿不要,根部不要,只要中间一段。当然有甜的,也有不甜,还有更甜的。吃了不甜的,想着甜的,吃了甜的,想着更甜的,不吃到满嘴白粉或是被甜蔑儿拉破了嘴不出棒子地,常常是一个小孩进棒子地,倒下一片棒子秸。 生产队长看着一片没有成熟的棒子,气得胡子撅得老高,回去开了全队大会,颁布了生产队建队以来最严的禁令:回家管好你们各家孩子,谁家孩子再撅甜们,一经发现扣除本年口粮五十斤。 家长回去就撕着我们的嘴,把我们的嘴撕得老长:“再馋着嘴馋着撅甜们去,看我不把你个嘴撕流了!” 后来散了队,终于有了自己家的棒子地,我去捆棒子秸,我坐在地头,恶狠狠地一口气吃了一个棒子秸个子的甜们,算是恶补了十几年来吃甜们的瘾! 二、最惊险的事情 最惊险的事情就是到棒子地里打草。那时候,凝聚着孩子们的最大梦想、最高荣誉的就是草垛,那时候家长夸孩子不是夸谁家的孩子学习成绩如何如何,而是夸谁家的孩子打得草垛如何如何高。为了赢得那几句廉价的赞美,满足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垛草垛的时候把自家的草垛垛得宣宣的,但是一场大雨过后就原形毕露了,草垛一下子矮了大半截儿! 但是到哪里打草去,你家孩子打,他家的孩子也打,再加上牛啃羊啃,能打到草的沟坡、路边,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根草根儿了。 到棒子地打去,那里有丰富的草源,最主要的的还可以在草筐里塞进几个煮棒子,回到家里可以煮着吃,也可以塞进灶火膛里用灰的余火烤着吃,那真是满嘴清香呀! 然而到处都是凶神恶煞一般的看青的,被看看的追得屁滚尿流,好容易逃过看青的追捕逃回家里,看青的顺着落在地上的草一直追到家里,不但被妈妈臭骂了一顿,还告状告到了老师那里! 可恶,大大的可恶,然而…… 此仇不报,我枉为小孩儿,枉为丰各庄的小孩儿! 小时候一到冬天,我们玩的唯一游戏就是中国打美国,一个村的小孩儿扮演中国,邻村的小孩儿扮演美国。一个个举着棒子秸,随手从地里抄起土块儿,嘴里喊着冲啊,杀啊,万土块齐发,漫坡遍野,没别的,全是小小子,一会儿象潮水一样涌向这村,一会儿这村的小孩儿做出反击,又向潮水一样涌向那村。战争的最后结果就是有几个小孩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但是论起来没有一个外人,除了舅家的表哥就是姑家的表弟。到了晚上,舅舅拖着大棍子找了家来,进了门就喊着乳名大骂: “我看你是不想吃饭了,这回非把你们家的锅砸了,你看你把你表弟打得,长大了怎么娶个媳妇!” 但是今儿你找了来,明儿他找了去,一来二去的,大人们也烦了,随他们去吧! 长期的实战演习给我们炼成个个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什么铁头功,飞毛腿,金钟罩铁布衫,这么跟你说吧,被看青的追得慌不择路一脑袋撞大树上脑袋流血不来哭得,跑得鞋丢了,光着脚丫子踩在姜狮狗子、蒺藜秧上、枣树枝上不来觉得疼的。 我们迅速召集了象我一样对看青的怀有刻骨的阶级仇恨的难兄难弟,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有人提出从家里偷来老鼠夹子、兔子套儿,遭到了我的反对,要知道看青的是我二大爷,要是被二大爷知道了,不用我二大爷动手,我老爷还不把我的皮扒了呀! 最后经过研究一致决定,采取诱敌深入的战略战术,派二蛋完成此项光荣而伟大的任务,理由是二蛋最小,他还是二大爷的亲孙子。我们则在棒子地周围,一个个撅着白花花的腚,迎着风,按照八卦阵法,摆出了世界上独一无上的屎阵。等待敌人入阵的过程是惊险刺激的,学过《邱少云》吗,得有那种毅力,趴在草丛里,蚊子咬不许喊痒,长虫从脸边爬过不许喊怕! 正当我们为自己的伟大的壮举而感到自豪的时候,从背后伸过来一只大手,恶狠狠地揪住了我的耳朵: “小兔崽子,跟你大爷玩这个,你一撅腚就知道你拉什么屎!” 可恶的二蛋,可恶的叛徒,居然为一了块糖把我们全部出卖了! 就这样,一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军事家、战略家被扼杀在摇篮之中,一颗未来的军事明星还没来得及升起,发出它第一缕光芒,就陨落在一个被称为丰各庄的小村里! 三、最快乐的事 棒子地里有一种纺线虫很好玩得,据说用一根谷谷纽的杆插进它的屁股眼里,它能转圈儿,跟纺线一样,可好玩了。我做了N次实验,但是从来没有一只纺线虫给过面子,哪怕绕半圈儿也行呀,看着满地惨死我手里的纺线虫,我心里产生些许怜悯和疑惑: “这是咋得了?” 棒子秸收上来,在村边子上一排一排摆成人字形,中间的空隙成了孩子快乐的天堂。天一擦黑,孩子们一抹嘴,就从家里跑出来玩藏迷糊妈糊。藏的得藏好了,捉得人必须转过脸,闭上眼,嘴里喊着:“晤了吗?”藏得人得喊:“晤了”,捉的人才能捉。不知道是我的藏技过于专业,还是捉的人捉技太差,至少是捉德太差,捉的人转了两圈儿没有捉到,家去睡觉去了。我傻逼似的趴在棒子秸里,还没来得及自鸣得意,一阵困意袭来,睡着了,害得全村的大人找了一夜,直到天亮,我感到脸上一阵热辣辣地疼,透过旋转的星光,我看到了父亲那张黑乎乎的大圆脸。 四、最悲催的事 临近大秋,和人一样饿得饥肠辘辘的狗就钻进棒子地偷棒子。同样是偷棒子,狗就不如人幸运了。人是结果犯,只有抓住了才算偷。狗是推想犯,狗饿了没有东西吃一定会偷吃棒子 的,况且有一只狗是偷过棒子的,所以全村的狗就一定会偷吃棒子的,所以全村的狗无论是偷吃过棒子的还是打算偷吃棒子的,一律杀无赦!全村选出最棒的小伙组成打狗队,把日本人当年对付中国的人酷刑发挥到淋漓尽致,什么棒刑,乱棍打死;五雷轰顶,用木榔头猛击狗的头部;勒刑,就是下一个套儿,待狗钻进套里叼,两边用力一拉,将狗勒死;水刑,就是将狗吊在电线杆上,撬开嘴,用水灌死;电刑,就是用电将它电死。 我们家大黄绝对没有偷吃过村里的棒子,就是我们家办红白事,大黄守着它爱吃的肉、排骨,别说吃,连闻一闻都不闻,它只吃人们从饭桌上人们递给它的骨头。听奶奶说,大黄比我还几个月呢,可以说和我形影不离,我打它、骂它、踢它、亲它、骑它,和它站起来摔大跤,甚至牵着它的手,在林子里散步。大黄是最听说的,最懂事的,最机敏的,最善跑的,它躲过打狗队的一次又一次追捕。打狗队想尽了各种恶毒的办法,甚至想出来用村子里最稀缺的猪头肉来诱捕大黄,都被大黄识破了他们的阴谋诡计。最后打狗队一个队员假意背起我们家的筐头,打狗队的其他成员埋伏好。大黄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死死地叼住了筐头不撒嘴,我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大黄快跑,大黄快跑!” 大黄愣了愣神,一条大棍从背后横扫过来,大黄机警地躲开了。迎面又砸下一条大棍,重重地落在了大黄的头上。我一下子扑过来,紧紧抱住大黄。大黄雪白的胡子动了动,充满无限哀怨的眼珠转了转,最后头一低,扎在了我的怀里,鲜血喷满了我的前心。 晚上,打狗队将一碗狗肉蹲在我的面前,看着狗肉,我仿佛看到了大黄充满无限忧怨的眼睛,竟搂着碗嚎啕大哭起来。 五、最温馨的事 到了冬天,全家人围着一个大笸箩尅棒子。老人用环穿棒子,孩子们尅,母亲包着蓝头巾一遍遍地穿、扬,直到棒子里没有一点土气。尅了一笸箩再尅一笸箩,大人们怕孩子困,给我们讲笑话、说评书,什么武松打虎,血溅鸳鸯楼,王三姐住寒窑,父母经常为评书里的一个细节争得面红耳赤。 窗外寒风吹着雪花下着,窗内煤油灯扑拉拉地亮着,全家人围坐在一个大笸箩旁边,有说有笑,憧憬着来年美好的图景。 呜呼!我载着我童年无数喜怒哀乐荣辱的棒子呀,一去不复返了,只剩下还至今还勉强称为棒子的商品和几张少得可怜的人民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