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做伴好还乡 我是从妈妈的手指缝儿里认识的扎针,那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村里出了个跳井的,长得什么样,不记得了。待人们把她从井里捞出来,已经手脚冰凉。不大的屋里挤满了热心肠的老太太,平时又哭又闹的孩子们此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位银胡子老爷爷拿出一个针灸包,妈妈慌忙用手捂住了我的眼睛,从妈妈的手指缝儿里,我看到了一枚枚银针扎在了那个人的嘴唇上(后来才知道那叫人中),扎在脑门上,扎在肩膀上。一会儿拔了,一会儿又扎上,慢慢地,那个人泛青的脸上有了红晕,老爷爷把银针一枚枚拔出来,不时地用用棉花球擦拭着。那个人翻了翻身,吐出来一口水,然后“哇”地一声哭了,热心肠的老太太们拍打着她的后背: “哭吧,哭吧,闺女,哭出来就好了!” 在女人哇哇的哭声中,整个屋子里充满了欢笑。 一个人哭,大家笑的情况在我一生中只遇到了两次,一次是在我出生以后,刚刚落地,我一个人哭,大家都跟着笑;第二次是在我做诗的时候,我一个人跑到茫茫的原野里,象一只受伤的野狼一样嚎叫着,我听见了,我听见了鸟儿笑了,花儿笑了,高山笑了,流水笑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我的哭声中笑了起来。 不知是写诗写得傻了,还是老年痴呆提前来到了,我总是觉得写诗跟扎针的原理、感觉是一样的,只是过用的针不一样,扎的地方不一样。 你闭上眼睛想想看,把一枚枚带着体温的、被摩娑得锃光瓦亮的文字扎入内心,那种感觉,你闭上眼睛想,有时辛酸,有时麻醉,有时鼓胀,有时疼痛,把一枚枚文字从内心拔出,带着鲜红的回忆,思想在文字的刺激下,慢慢有了脉动,由弱到强,泛青的脸上慢慢泛起少女般配的红润,仔细想想,有没有几分道理。 读过书的人不会不知道这样几句名言吧:“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先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我老实交待,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几句,只不过对黄金屋、千钟粟之类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特别是千钟粟,小脑袋想疼了也想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倒是颜如玉激起我美好的幻想,我把我所有的书,还有我二哥的书,总之在家里的各个角落里能够称之为书的东西,全部找来,一本本地看,一页页地翻,正着看来倒着看,生怕落下一本、一页,又举着书到了阳光底下对着阳光仔细地看,哪儿有什么颜面如玉呀,只看到了一堆堆象墨盖子虫一样蠕动的文字,连个美女的毛都没有看见,古人是不是欺骗我们了? 等到自己写诗,写多了慢慢编成一个集子,才相信古人没有欺骗我们,甚至蒲松龄老人家说得清满篇鬼话都变成真理。什么东西就怕处长了,你和花处长了,花就变成了花精;你和狐狸处长了,狐狸就变成了狐狸精。每天睁开眼,摆弄着一个个文字,晚上拥着文字入眠,一个个文字沾染了人气,吸足了灵气,慢慢就会变成精灵,幻化出人形,摘掉它黑色的面纱,只轻轻一瞥,便足以艳压世界上所有的美女。幻化成黄金屋,幻化成千钟粟,那就更不成问题了。有了诗,我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丑陋的美人;有了诗,我就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贫穷的富翁。 爱诗如命的唐代大诗人杜甫有一句诗: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做伴好还乡,我把它稍微做了些变动,诗歌做伴好还乡,开始理解不好,以为只是表达了作者回家的喜悦心情,回首四十六年人生路,慢慢多了些感悟。 日子一天天地过,哪一个人不是一天天地正在或已经走向自己最后的家乡—坟墓,回首四十六年人生路,每一个思想的脚印里,顶着泥土,冒出一首首诗歌,微风中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一路跋涉,一路开放,一直陪我走进墓室,在我墓室周围尽情开放。
早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我的小诗上,一缕缕清香飘进我的墓室,再黑暗的墓室不再黑暗,再孤独的日子不再孤独。 我在诗歌中出生,在诗歌中迷惘,在诗歌中跋涉,在诗歌中挣扎,终有一天,我也会在诗歌中幸福地死去,在诗歌的海洋里,我震动想象的翅膀,飞向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