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路开花
他每天清晨都会经过那条小路抵达我的门前。我熟悉那句尖亮的吆喝:“热腾腾的豆浆豆腐脑哎——” 这是她母亲特有的声音。我经常向他打趣:“幸福的人是在鸟声中惊醒,而我,却是在你母亲的嗓门下昏倒。”他仰面看到楼顶上衣衫不整的我,嘿嘿讪笑。 高中三年,他母亲的吆喝成了我起床的号角。我习惯将在惺忪着双眼开门时递出一枚雪亮的硬币。而后,接过那碗实现备好的豆腐脑,与他一同朝着学校的方向扬长而去。他母亲时常会在身后唠叨:“慢点儿!让我用三轮车送你们去吧!” 他头也不回地向后猛烈挥手:“不用了,我们晕车,你那宝马开得太快啦!”这句亘古不变的台词,总能在清晨的路上勾勒出两位懵懂少年的欢笑。 其实,坐上那辆破旧的三轮车未必会迟到。只是,我与他都觉得有些难以为情罢了。十六七岁的年纪啊,谁不曾爱美虚荣?当时除我之外,学校里再无其他同学知道他母亲在卖豆腐脑,并且依靠那一碗碗廉价的豆腐脑维持生计。 他从不对别人说起,而我,亦是心照不宣地保守秘密。每次开学的调查表上,我都能看到他填写的内容。在那沓载满所有同学信息的资料里,他的母亲不再是一位当街吆喝的小贩,而是一名体面的流水线工人。 我虽不大喜欢这种维护虚荣的方式,但隐约还是能读懂他的无奈。于是,彼此便这般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逼近青春尽头的路上。 有一年冬天他病了,烧得厉害,连夜请了病假。于是,我在屋内四处翻寻我的闹钟。我想,倘若找不到闹钟,我第二天势必要迟到。 让我难以预料的是,他母亲的三轮车竟如往常一般停在我的家门口。尖亮而又明朗的吆喝使我从梦中惊醒。半晌后,我惺忪着双眼开了门,才恍然想起他昨日病假的事实。于是,心里顿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热流。 那是我第一次陪她的母亲吆喝。凛冽的北风和散漫的雪,让我渐渐明白了这位平凡母亲的不易。上坡的时候,我见她蹬得尤为吃力便帮忙推车,她回眸时的感激神态,使我无地自容。这么多飞逝的日子里,我和他都从未想过,那个必经的大坡,她到底是如何上去的? 后来,我向他陈述了这件事,并极力要求他今后帮助自己的母亲推车。我以为,我的提议会被他应允,却不料,竟因此爆发了从未有过的口舌之战。 我对他这样的行为感慨不已,也与他僵持了很长时间。但在那段尴尬的岁月里,他母亲始终不忘到我门前吆喝。我时常以为他也在楼下等我,可每每下楼时,却只能望见他匆匆奔远的背影。 几年后,他母亲不幸因病辞世。我从北方乘车回去吊唁,在惨白的视野里看见了消瘦的他。送葬的那天清晨,我跟着去了。倔强的他,始终不肯在人前哭出声来。 行进时,忽然听到一位汉子在陌生小巷里的吆喝:“新鲜的都将豆腐脑啊——” 许多随行的人都哭了。他们都清楚地知道,那声吆喝,就是所有苦难 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