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之一 天堂

比翼双飞

一

高天，有着梦一般的童年和少年。父母都是国家正式职工，有着优裕的生活。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父母比较宠爱他，不过对他的学习要求也很严格。他天资聪颖，口才流利，品德优秀，在学校里，深得老师们的喜爱。因此，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直到初中毕业，他一直就是班长。

升入高中以后，他很快就进入学生会，在广播站播音。高二时，他就当了学生会主席，主持了学校各项大型活动的仪式。他长得很精神，也很帅气，很像当时的影视明星林志颖。一头乌黑的长发，在额前分成两半，走起路来，骄傲的一甩，显出极潇洒的样子，立刻招来女生们一路追寻的目光。那时，高天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在老师的心中，他是佼佼者；在同学中，他更是鹤立鸡群。他有着这些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很快成为女生追求的对象。可是，面对这些追求者，他都不屑一顾。他总觉得他心中的女孩应该是世界上最纯洁美丽的女孩。也只有这样的女孩才能配得上他。

就在那年冬天，高二六班来了一位美丽纯洁的小女孩。那女孩有独特的个性，在冬天的清晨起来，跑步时仍然穿一件雪白的超短裙。她就像冬天盛开在校园里的一朵雪莲花一样可爱。她的出现，立刻吸引了绝大多数男同学的目光。高天亦不例外。他决定要一心一意地追她。那女孩文静而大方，自然而洒脱；虽然个子不高，却亭亭玉立，温柔而美丽。高天每天都在她必经的路口等她，然后报以甜美的微笑，同时他也收获一个同样甜美的微笑。这样他就心满意足地回家了。日子久了，他渐渐地和她搭起话来。后来，两个人一路同行。在谈话中他了解到她叫白兰，从小生活在东北，刚刚随父母回到老家的。她家离学校不远，正好与高天顺路。她也爱好文学，作文写得不错。高天推荐她到广播站工作，她很爽快地答应了。她有着一副清纯而甜美的好嗓音，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朗读又有一定的技巧，很快就成了校园里的名人。学校广播站有了他们这一对广播员，整个校园都活跃起来了。各个年级都有许多同学摘抄了许多优美的诗歌，交到在广播站里，听他们朗诵。他们的优美的朗诵在同学们心中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有一次，在学校组织的诗歌朗诵会上，高天朗诵的才子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和他的搭档白兰朗诵的戴望舒的《雨巷》并列一等奖。于是校园里就传开了才子佳人的美谈。他们两个的关系好像更亲密了。

从此，花前月下，林荫小路，都留下他们美丽的身影。有人说他们在搞对象。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高天与白兰总是谈起中外诗人。白兰说她最最喜欢的诗人是俄罗斯诗人普希金。他不仅长得英俊潇洒而且才华横溢。高天说他最喜欢的是南宋才女李清照，她既温柔多情又深明大义。两个人以诗传情，情意甚笃。每每黄昏放学时分，我们总会看到他们在古老的城墙上散步。那时，高中时不允许搞对象的，因此，许多同学被老师抓住开除了。可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浓了。一个偶然的事件却拆散了这对金童玉女一样的神仙眷侣。

一个秋雨霏霏的日子，白兰忽然说：“明天，我就要去深圳上学去了。”高天先是一惊，后又笑着说：“祝贺你能到特区去上学。”白兰抬起深情的眼睛深情的看了看他，脉脉地说：“我永远会记住你的！”高天在雨中沉默着，他的心情就像着淋漓的秋雨，缠绵而悱恻。白兰也在雨中静默着，就像戴望舒的雨巷中那个结着愁怨的姑娘，又像盛开的白兰花。此时无声胜有声，泪水伴着秋雨。两个人在雨中结束了他们短暂而惆怅的爱情之旅。白兰走后，高天一直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尽管白兰也时常有鸿雁传书，高天也有片片飞鸿飘到深圳。有好几次，他去找白兰，可是由于老师和父母严加看管而未能成行，他痛苦得几乎想自杀。这样，高天低沉的心态一直持续到高考。

高考成绩下来了，他依然是全班第一。不过这个分数也只能考入L市的省属师范专科学校。高天想辍学不上了，可是父母的劝说下，他还是进入了师专中文系学习。就在高天感情低谷时，徐岚出现了。她给与了高天温暖的阳光和温柔的月光，他从此拥有了一方宁静而自由的心空。这样，他慢慢地找回了自己。这个女孩，后来就成了他的妻子。她有风一样的气度和雾一样的浪漫。她用爱心拯救了这颗在苦难的池沼中苦苦挣扎的灵魂。高天的心中有了温柔的港湾。他的自信再次被激发出来。不过，他的气质中多了一些现实之气，少了一些诗人之气。诗人气质让他经受了苦难，从此，他不再写诗。大学生活在平凡而安静的双栖双飞中度过的。毕业后，他们顺理成章的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拥有着幸福与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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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毕业以后，高天和徐岚被分配到同一所学校任教。这个学校，离县城有三十里之遥，地域偏僻，教师也大多是民师或是代课师。校长也是由民师转正的。他们的到来让这里的校长和老师们受宠若惊。因为，这所乡镇中学从来没有留住正式院校毕业的老师。即使有一两个来了，不过在报到后一两天又调走了。用校长的一句话说：“这是鸟不拉屎雁不下蛋的地方，谁愿意在这里工作呀！”高天和徐岚在这里受到贵宾一样的优待，这里的老师的纯朴和热情深深的感染了他们。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们还是决定留下来，为这方贫瘠的土壤洒下爱的雨露与阳光，让这里的孩子和其他地方的孩子一样茁壮成长。
其实做出这个决定，高天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他从小在城里长大，一直过着优裕的城市生活；对于穷乡僻壤的艰苦生活他心有余悸。父母也不愿意他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去工作。父亲曾打包票说他的同学是教育局长，与他关系不错，调他进城只是一句话的事。妈妈也哭哭啼啼的一个劲地劝他进城。可是，高天性情倔强，他决定到乡下锻炼锻炼，也想感受一下新鲜的农村的生活气息。他说一颗温室里的小草终长不成参天大树的。他最终说服了父母，带着妻子来到了这所偏僻的清河中学。
高天和徐岚被安顿下来，他们分到了一套双职工宿舍，有两间卧室，一间厨房。房间虽然很破旧，可早就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听说还是校长和老师们给他们收拾的呢。他们很感动，来到这里，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刚来的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们几乎是天天接受邀请到每个教师家吃饭。
首先是校长家，校长带头，为高天他们举行了欢迎宴会。因为那个地方很穷，饭食比起城里来确实有天壤之别，整个镇上也没有一家像样的饭店，只是几个家庭主妇开的小吃部，炒菜的质量也有限。
校长的宴会是在家里进行的。校长在家里摆了两桌，买了一些凉菜，自己又吵了几个热菜。因为河里有鱼，校长又是捕鱼能手，一早晨撑船出去就能捉十几斤大鲫鱼来呢，炖熟了，鱼的清香弥散在校园里。在宴会上，校长很激动，深情地说：“高天、徐岚，你们的到来让我感到非常高兴。我们这所学校已经十几年没有来分配的大学生了。不是我们没有去争取，是这块贫瘠的土地留不住人才呀！教育局分来的大学生，大都是来个三天两天就走人了。这里的条件远比不上城里，你们能抛弃优裕的生活来到我们这里工作，帮助我们发展教育，我从心眼里感激你们，也佩服你们的勇气和信心。这里的老师和家长都是朴实和善良的人，接触时间长了，你就都了解了。你们来到这里，我们就是一家人。别见外，有事只要言语一声，我和老师们会尽最大能力帮助你们的。现在我代表学校全体教师欢迎你们的到来！干杯！”校长举起了酒杯，其他老师们也举起了酒杯，高天也举起了酒杯，眼睛里湿湿的，他很激动地说：“谢谢！”大家喝干了。接着又单独的轮流喝酒，一直到大半夜才结束。
高天喝的醉醺醺的回到宿舍，躺下就睡着了。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上学的时候，朋友聚会他都是喝的很少，不过今天他太激动了。他真的决定把自己交给这一方土地了。接下来，高天便有渔人进桃花源的优待了。一家的客人就是大家的客人，真是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其他的老师们又轮流请了他们多少天。
初来的喧嚣过去了，他必须踏实下来开始工作了。清河中学学生总体上是积极向上努力学习的。他们有着蓬勃向上的朝气，尽管他们都其貌不扬。可是他们学习都非常认真。这给高天带来很大的信心。
学校的面积不大，仅有一个篮球场一样大的操场，在操场的东侧有两排教室，操场的西侧是仪器室和实验室。靠近大门的一排是教师的办公室和宿舍。迎门是一个大花坛，四季常青的月季花开放着，每排教室的前后都种有秀齐挺拔的白杨树，亭亭玉立，就像刚刚步入青春妙龄的少女一样，楚楚动人。学生的自行车就摆放在绿树荫里。夏季，风吹不着，日晒不着，小雨也不能淋湿了车座子。在教师宿舍和第二排教室之间，有一排东厢房，那就是教师们的伙房。在伙房的旁边纵横着两排参天耸立的白杨树。白杨树有人的腰那么粗壮，张开的树冠遮蔽成浓密的绿茵，使得教师的办公室非常凉爽。夏季都不用扇扇子。坐在这样的办公室里工作，清爽而舒适，心情也不错。这里的厨师是已经退休的老教师，因为对学校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决定留下来为老师们做饭。
他在两排白杨树间围成的空地上开辟出一块四四方方的菜园。菜园里种上了黄瓜、西红柿，等许多蔬菜。到了五月，院子里飘来各种蔬菜散发出的清淡的香气，沁人心脾。菜地里开满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花朵，引来了翩翩起舞的蝴蝶和嗡嗡闹闹的蜜蜂。厨师姓刘，大家叫他刘老师。刘老师非常细心，也非常有耐心，除了一日三餐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外，他绝大部分时间里是侍弄他的菜园。浇水、施肥、锄草等等，每天不停地劳作。他看着园中水灵灵的蔬菜，笑眯眯的，高兴的合不拢嘴。谁要是夸夸他的蔬菜长得好，他便高兴的向你炫耀他的成果。他爱瓜菜就像爱他的儿女一样，没事的时候，总是端详着看，怎么看也看不够。听说刘老师教学的时候，对待学生也是这样的喜爱呢？
学校的门外是一条石油上修的公路，很窄，仅容一辆大车通过，不过这里很少有大卡车经过，平日里，就是农用的拖拉机、马车之类的车辆。清河中学就位于大清河的南岸，门口冲北面对着浩浩荡荡的大清河。站在堤岸上眺望，在清澈的碧波上飘过的渔船，心情顿时觉得清爽宜人。河岸有垂柳环绕，一直延伸好几十里地，这就是县志上成为八景之一的万柳金堤。在堤岸上有千亩果园，果树飘香的季节，人们劳碌在果园里。
勤劳朴实的人们总是善待老师的，时常有家长弄一两筐苹果或者鸭梨送到清河中学来慰问老师。在他们的心中，教师是神圣的，是天上的星星，给他们的孩子带来光明和希望。他们的孩子也继承了他们的纯朴与善良，一放学就回家帮着家里干活，上学也刻苦。偶有谁家的孩子与老师捣乱或是没有完成作业。家长就会提着学生的脖领子来找老师教训孩子，从来不放纵他们。他们的教训就是打，通常情况孩子在家里已经挨过一顿打了。老师不轻易打他们，骂是免不了的。
这里的老师的一般都不会讲标准的普通话，谁上课都是用家乡话来讲，就像平时说话一样；也有模仿普通话讲课的，可很难摆脱方言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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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高天的第一节课就惹得学生哄堂大笑。学生们第一次听到用普通话上课的老师，新鲜而好奇。课下的时候，他们便议论开了。“咱们新来的老师说话怎么那么侉”？一个男孩说。他上课时还这样，另一个男孩边说边模仿高天的动作。接着旁边的学生便哄笑了。有一个班长模样的女生，正色地说：“你们瞎说什么？我觉新来的老师讲的很好听的，说话就像唱歌一样。你们懂什么？”还没等她说完，那几个顽皮的学生争着说他：“就你懂，就你懂。”那女生生气的跑开了。高天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就想听听他们还说些什么，可不知是谁发现了他，小声的喊了一声“老师来了”，他们就纷纷的跑散了。
上了一个多月的课，高天觉得教学的确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生活在孩子们中间，和他们一起享受美好的青春时光，他觉得自己仿佛也回到了自己的童年。孩子们渐渐的适应了他这种新的教学方法。学生们的学习情趣也有了很大提高。清河中学缺少语文教师，高天也愿意教语文。他想沉醉于曾经的令他骄傲的文学中去。
上课时，他基本上不讲什么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分析句子等内容。因为他认为这是学生所最不愿意学的，他上学的时候最不愿意学的也是这些内容，他不愿意再让学生走他已经走过的老路。他教给学生读书的方法，每天让学生练习有感情的朗读课文。于是沉默单调的课堂就变成了书声琅琅的课堂。而后，他又鼓励学生诵读课文，学习品味赏析文中优美的句子段落在课堂上交流讨论。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热火朝天。打破了教师一言堂的模式。安静的教室沸腾起来了，闹哄哄的，连校长室都能听得见。有时校长在门口站会儿，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就离开了。
后来，校长私下里找到高天，问他：“你觉得这样的课堂，学生能学到知识吗？”高天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新的教学方法。现代教育观念认为教学不再是单纯的教授给学生知识，而是提高学生的综合素质。陈旧的教学方法不能适应新的教育理念，必须打破！”他就滔滔不绝的把大学里学到的新鲜理论讲出来。校长也若有所思的说：“也许是我的思想太落后了！”高天心里有些不安，觉得自己失言。
第二天早上，校长找到他，高兴的对她说：“还是你说的对呀！我翻阅了一些新资料，的确有这样的理论。原先的东西的确也应该改改了！过两天，你准备一节公开课，让全体老师也学习学习！”
三天后，高天讲了一节公开课，讲的很成功。学生活动也很积极，课堂气氛也很热烈。他自我感觉良好。老师们的反应也很好。不久，他成了学校里的明星，许多人都投来艳羡的目光。他找到了高中时被众星捧月的感觉，飘飘然，忘乎所以。
徐岚警告他说：“瞧你美得，别光仰着头走路，小心掉进沟里！”
“我是谁？我是高天！我能那么笨吗？”高天说。
“真不知天高地厚。”徐岚说。
高天忽然装做一本正经地说：“我叫高天，我知道天有多高；你是厚底，你知道地有多厚吗？”
徐岚轻轻望了他一眼，说：“别胡说八道了。”
无意中这句话却道出了一个不可泄漏的天机。今夜，他们相拥而眠，幸福的小鸟在他们温暖的小巢里盘旋。爱的故事就在这里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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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高天的家就在白杨树旁边的宿舍里。清晨起来，树上的喜鹊为他们歌唱。窗外是优美如画的田园风光。就是唐代的田园诗人王维也难和他媲美呀！静卧家中，可以闻到菜地里发出的幽幽清香；漫步庭院，可以领略绿树如茵的恬静与和谐。门外是美丽的大清河，弯弯曲曲伸向远方。浩浩荡荡的碧波陶冶着高天浪漫的天性。藏在心底的诗情又迸发出来，有时一天能写几十首呢?
星期天，他常常与校长泛舟碧波之上去清河捕鱼。当一条条银亮的鲫鱼跳进船舱里的时候，高天的脸上溢出的小的浪花久久难以消散。高天也学划船，可以开始却总是划不好，无论你怎么用力，他就在原地打转转。当他看着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都能划得不紧不慢，轻松自如时，他羡慕极了。后来，高天还是学会了划船的本领。校长也教过他撒网捕鱼。当他第一次从网眼里揪出网住的鱼时，他累得满头大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这是他才明白：原来干什么事都需要技巧呢？泛舟捕鱼给高天带来无尽的快乐。
课余时间，高天还喜欢带着孩子们去请河里游泳。高天的水性不太好，上学的时候，与同学在游泳馆有过几次。再有就是小时候在大坑里玩水了。到了这里，他才算真正意义上完成了游泳。他所教的孩子中，有几个水性好的，能不休息横渡这800多米的大清河。河边的孩子水性好，也会玩。在大堤的靠近岸边得水中有一颗杯水浸泡又风吹歪了的老柳树。斜斜的深入河中，一群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爬到树杈上，像小猴子似的一个接一个的跳下去，泛起一朵朵美丽的浪花。人却沉入水中不见了，过了好长时间才在很远的地方露出小小的脑瓜来。这里的孩子不必担心被水淹着，他们从小就在水边长大，个个都有很好的水性。与他们在一起玩，这也是高天快乐生活的一部分。
高天和学生走的很近。上课时也没有正经讲课的样子，天天与他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读读写写、蹦蹦跳跳；全然没有一点师道尊严的样子。学校其他教师看不惯他这一切，可又不好说他。他就这样玩过了半年时光。年终考试的时候，他的学生考试成绩还算不错。学生们很乐意和他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孩子王。这个时期，他心无杂念，一心只在孩子身上，在与孩子们的交往中他发现了他们身上许许多多的闪光的东西。而这才是一个老师最可宝贵的财富。他的童心也释放出来，他也好想回到了美好的童年。“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不知不觉的一年时间过去了。高天和徐岚沉浸在桃花源般的美景中，真是乐不思蜀了。
就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学校里，高天和徐岚过着一段神仙眷侣般的生活。两个人感情很好。这里的人们最高上的思想境界就是与世无争。因此，在这里，感觉不到竞争的压力，感觉到的只是老师们勤勉敬业的精神。他们一年四季默默无闻的无私奉献着。因为这里的老师少数是民事转正的公办教师，还有一大部分是民师。他们还有自己的地。除了教好学外，他们还要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当时，一个民师的工资只有八九十元，相当于一个没有定级的大专生工资的三分之一。这微薄的工资是难以维持家庭生计的，他们的生活很拮据。只是本校教师子女的学杂费可以免除，为他们见轻点负担。一个民师的孩子要上大学，这点工资连学生的书本费、住宿费都不够。把地里的庄稼收割后，打成粮食买了，可以卖个千八百的。凑齐了上大学的学费。他们的日子很清苦，一分钱都要深思熟虑后再花。孩子们很少有新衣服穿，不过他们思想淳朴正直。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华北平原地区，京津地区繁华的间隙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真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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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这里的老师另外一个特点就是安贫乐道。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硬骨头的人也不少。高天认识的就有两位。一位姓韩，一位姓尹。韩老师，为人耿直，性聪敏，年少时就刻苦攻读，后考取清华大学学习俄文。毕业后，导师推荐他到外交部当翻译。他是一个孝子，回家征求父母意见，母亲说：“你爸爸身体不好，需要派人照顾，你伯父伯母年纪也大了，无儿无女的，也需要人照顾。你还是别去了！”韩老师思虑再三，还只为了家庭放弃了理想。从此回乡教书。后来外文改成英语，他边教边学，跟着收音机自学成才。他的事迹还在县广播站宣传过呢？在学校里，他什么荣誉都不争。有了奖励，他总说给年轻人吧，他们才大有前途呢? 其实他才四十岁，正是人生最辉煌的时刻呀！
尹老师也很有特点。品行正直，学习刻苦。在书法和绘画上有很深的造诣。高天去过他们家，在他的房间挂着许多名人字画，也有他自己的作品。在正午的中间悬挂着他自己亲笔题写的两个字：慎独。就是他的做人准则吧！后来，高天在《中庸》里找到它的出处。语出“君子慎其独也。”意思就是说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就是在没有别人独处的时候，也要对自己的心理和行为保持谨慎小心的态度的。这也是他自己人格的真实写照。
他的绘画和书法作品在全县小有名气，还是书画协会会员呢。他也有过做官的经历。不过是昙花一现，就消失了。他的命运与陶渊明极其相似。短短几个月时间，他就厌倦了官场的生活，终于像陶渊明一样，回到了与世无争的清河中学继续教书。
一次，他正在值班。忽然，闯进一个肥头大耳的小子。进门就问：“我爸呢？”他说当时正在写材料，抬头望望那小子，微微打量了他一下，笑了笑，轻轻地说：“谁是你爸？”那小子等着眼说：“我爸你都不知道是谁？你是谁？”“别问我是谁，这是办公室，现在是办公时间，又是下班再来。”那小子从来没有吃过这个，生气的说：“你等着——”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后来领导的儿子结婚，让他写个通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就是那个不懂礼数的小子。在通知上这样写道：“明天我单位某某领导为犬子完婚，于古洼大酒楼举办喜宴，恭请诸位光临。”人们看了，很是诧异，接着就明白了。他是在批评领导教子无方。据说那位领导已经当了市长了。可是他又回去教书了。这两位老师对他的思想产生一定的影响。可是高天并不完全同意他们的做法。
高天就在这平淡的生活中，感受生活的平淡与美好。高天和徐岚的日子过的津津有味。徐岚已有了身孕。高天对她照顾得更是无微不至。洗衣、做饭、打水、扫地等等家务活都包下来了。尽管徐岚说她能干点，高天却坚持不让她做。
徐岚此时感到很幸福，也觉得高天是天底下最负责最懂的关心女人的男人。她为自己找到这样的丈夫感到欣慰。在上大学时，因为是她追他，所以他很少有被爱的感觉。她认为高天之所以娶她，完全是为了感恩，她总觉得在高天的心目中没有他这朵不起眼的小花。是她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给了他一根救命稻草，把他从感情的深渊里拉上来。在这就是悲悯和同情，。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感受到来自高天心中的爱。
高天有时比女人还细心呢？她把衣服洗干净，晾干后，整理好，放在衣柜里；炒一手好菜，很和他的口味。工作环境也舒适优雅。这也许是徐岚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他真想把时间定格在这里。这样九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在春暖花开的季节，他们添了一个美丽的女儿。高天高兴极了，每天放学后，他就会抱着女儿逗她，哄她睡觉望着沉浸在幸福中的丈夫和女儿，徐岚也沉浸在幸福中了。出了月子，徐岚开始下地了。高天扶着她走走，在阳台上晒晒太阳，到菜园里看看风景。女儿睡熟的时候，他还洗尿布，挂在外面像万国旗。
星期天的时候，高天还陪她在万柳金堤上欣赏清河之景。他还带他到果园中领略万紫千红的春天。粉红的桃花与雪白的梨花交相辉映，花团锦簇、鲜艳明媚。女儿一天天长大了，会笑了，会叫妈妈了，会走了，会跑了。日历一天天的撕下去，女儿一天天的长起来。她天天在校园里跑着玩，一会到菜园里捉蝴蝶，一会又到花坛去折花。幸福生活的浪花在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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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转眼三年时间过去了，女儿也已经四岁了，清河中学发生了一些变化。高天对着平淡的生活感到厌倦了。昔日的校长退休回家了，做饭的老刘也走了，菜园被改造成车棚，老师们已换了许多。许多年纪大些的老师，退居二线，年轻的老师来了许多。高天渐渐觉得自己的东西已经落后了，学生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知识还是那个知识，学生已不是那群学生了。城里的学生已经用上电脑了，可清河中学的师生连电脑的样子都没有见过。学校里只有一个投影仪，早就坏了，现代化教学设备什么都没有。新上任的校长开始用严酷的政策对待老师，昔日人情化管理已经远去了，人与人之间只剩下利益的争夺。新校长崇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实行“大棒”加“金元”的政策：前面是利益诱惑，后面是下岗恐吓。老师们岌岌可危，人人自保。高天也被弃置一旁，自然感到无限失落。与他同龄的年轻教师，有的提干了，有的下海了。只有他在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清河也断流了，因为上游的白洋淀为了发展旅游事业截断了水流；清河的岸边建起了许多电镀厂，黄褐色的污水在清河的河底蔓延；广阔的河底成了千里牧场。万柳金堤的柳树也是去了往日的精神，无精打采的低垂着；千亩果园被一扫而光，建成了雄伟壮丽的厂房。
两岸的村庄里的人们大都经商办厂去了，田园荒芜了，淳朴的心灵也荒芜了。一些老师耐不住寂寞受不住贫穷开始下海了。高天的心也开始浮躁起来了。
钱，在人们心目中的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它像一个魔鬼，指挥着人类大军南征北战、东挡西杀，结果是人类被弄得头破血流，命丧黄泉。然而，一个倒下去，千百个站起来；人们就像当年的革命者一样，擦干血，撷去泪，踏着同胞的尸体依然前行，一批有一批被金钱的大海吞没，一排又一排涌上来。钱又像个妓女，在不远处诱惑着这些失去灵魂的人们。权，也成了人们追逐的目标。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有了权也就意味着有了钱。于是，许多人纷纷解囊不惜把老本都搭上还要东挪西借去求一官半职，哪怕是摇尾乞怜磕头作揖都行。有一个人，没有钱，也没有人，只有一个盟兄弟做县长，他就跪在盟兄弟的家里苦苦哀求了三天三夜，人家实在没有办法，让他当了个小职员。由于，他的善于经营，听说现在已经爬到局长的位置了。
这些变化，早在几年前就在城市里上演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股风最后还是吹到了这一尘不染的世外桃源。改革的春风最后吹到清河镇，浮躁的空气也最后污染这最后一方净土。高天在这里也做不住了。他成天的唉声叹气，在忧愁中打发日子。没事的时候，他总是都对夕阳，坐在阳台上，吹起他那忧伤的笛子。尽管在清河中学的这几年中，他得过的证书有厚厚的一大摞，可是这些东西已经是过眼烟云了。他，曾经得骨干教师，曾在这方土地上初露锋芒，而现在，江山代有才人出，年轻的教师已经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他感到无限的失落，加上新校长一直把它视为眼中钉，极力的排挤他，他也真的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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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局里新来了一位开明的局长，决定通过公开考试招聘教育干部。广大教师自愿报名，每人交50元报名费，交齐所有的证件。高天很兴奋，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徐岚。
徐岚不冷不热的说：“你愿意考就考吧！”
高天一脸疑惑，说：“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高兴？”
徐岚说：“你能考得上吗？你调走了，我们娘俩怎么办？”
高天不以为然地说：“也调进城里不就完了？”
徐岚说：“说得轻巧，不得钱吗？你没有看见进城有多难，没有石县长签字，有钱也不管是呀！”
“不考虑那么多了，反正我得考考？”
“你考我不拦你，你飞黄腾达了还不好？”徐岚的话里有几分伤感。
她隐隐的感觉到男人并不是自己金丝笼中的小鸟，成天为女人歌唱美丽动听的歌曲的。“好男儿志在四方”，可见男儿的心也是长翅膀的，也会飞走的，飞到哪里谁能才得到呢？他若一去不复返呢？她想的很多，可又不好再说什么。因他知道男人认准的事一定要干下去的。她不再勉强他，只是说：“不过，也得找人。”高天也知道，就对徐岚说：“你舅舅不是在市里当副市长吗？他一句话，局长还不的？”“这话我不说，要说你去说。”徐岚没好气地说。徐岚一直矛盾着，不过在高天的再三央求下，还是答应他陪他去一趟。
高天和徐岚回来之后，心里亮堂了许多，对考试充满了信心。舅舅非常高兴，见到高天连声夸赞：“这小伙子不错，咱们的岚儿真有眼力。”高天心里更加兴奋，说话更加谨慎有分寸。
席间，舅舅问他：“高天，你现在教什么？”
“语文。”
舅舅叹了口气说：“教课也不错，不过——”   
“这不，县里有一次招聘教育干部考试，我也报名参加。”
“ 有志气，年轻人就应该有所作为，争取考个好成绩，别给我丢人。”
  “是 ，是。”高天连声说。
一路上，徐岚和高天同猜谜似的揣摩舅舅的话的意思，很难悟出深意。不知舅舅是管还是不管。不管怎样我都全力以赴。高天想，即使没有舅舅，我照样能考上。
考试分三个部分，笔试、面试、考核。笔试在五月中旬的星期六举行，可是内容教育教学理论，政策法规等。高天有着扎实的基本功，业余时间有阅读了大量的理论书籍，第一关是不成问题。考试那天，高天什么书都没带，最后一个进考场，发下卷来，他不到一个小时就答完了，第一个交卷出场。一星期后，成绩下来了高天考了第一名。总分95分。考试成绩前25名进入面试。面试在笔试后周六进行。面试有局长提问三个问题，有专家打分。高天心里没底，因他毕竟没有在学校领导地位干过，有些紧张。高天的三个问题：你校现在存在什么问题？假如你是校长，你怎么处理？你对现行教育体制有什么意见和建议？高天有条不紊的回答，让局长感到非常高兴。他说完了，局长微微一笑。不久面试成绩下来了，高天只是第9名。考核，就与他本人没有什么关系了。考核应该是局长到学校考核他工作情况。大彻底失望了。
正当他失望的时候，校长通知他下午到局里去一趟。他非常兴奋，下午早早的赶到局里，局长正在办公，见他来了；笑着说：“你就是高天吧。你考得不错，副市长都夸你是个不错的孩子，你擅长什么？”“ 我——我——” 高天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局长停了一会，说：“这样吧，你就到六中当教导主任，锻炼锻炼。你到人事股拿调令，明天就去报到。”高天高兴的走了。
回到了清河中学，他的心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他就像做梦一样，飘飘然的。学校立刻传遍了这件事。校长要为他举行晚宴送行。宴会上。高天很少说话。校长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你到清河中学几年来，为我校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为我校争了光，在这里我代表全体教师感谢你并祝贺你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做出更大的成绩。”说完，干了。高天也干了，老师们也干了。高天说：“我在清河中学这几年时间里，得到大家的关心和照顾。我对这里的人们产生了深深的感情，这是我梦中的天堂。如今我要走了，我非常留恋这里的一切，我感谢大家！”这天，他又喝多了。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长了翅膀，飞得很高很高，好远好远，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孤独的在天空翱翔。他见不到自己的妻子，只能与白云为伴，终于有一天他跌进了万丈深渊。他睁开眼睛，四周漆黑一片。他在痛苦的挣扎着。
梦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妻子早已为他准备好行李，送她上路了。妻子一句话没说，只是临别时送他一个信封冰柱她走后再打开。徐岚知道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他的心已经飞了，自己也只能祝愿他了。半路上，高天打开信封，里面只是一张纸，纸上工工整整的写着四行诗：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看着这首诗，高天心里不是滋味，眼睛涩涩的鼻子酸酸的。他明白了妻子的想法，他时时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忘记，自己还有一个温暖的家。
汽车远去了，清河中学在视野中消失了。梦中的天堂远去了。他回到了人间，过上一种新的生活了。明天会更好吗？他不知道。

比翼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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