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文章批评领导干部读“读坏书”,说他们的“办公室,书橱内确实放了不少书,却是精装版的《官经》、《厚黑学》、《中国历代君臣权谋大观》、《古代帝王驭人术》、《官场文化与潜规则》等等,甚至如《阴阳风水学》、《八字与官运》也堂而皇之摆在那里”。这说的是事实。人们应该记得,过去的官场一般用毛恩列斯毛去装点办公室。但自从经济腾飞,办公室豪华起来,新一代官员的办公室陈书也进入了新时代。
如果现在还有官员在身边陈设马恩列斯毛,恐怕反倒让人觉得不诚实了。当年,虽然马恩卷帙浩繁,内容艰深,但一般干部都把它置于案头,不过是因为它自有一种说服力,也因为它实在印得太多,又不用花钱买。只有《毛泽东选集》,基本为指导革命运动而作,明白晓畅,工农干部读得出革命干劲。但是,试问有多少干部通读过啊。还是林彪知道其中三昧,弄出一个扑克牌大小的节选本,便于随身携带和随时抽检。
如果真有一种书,是当官需要读的;如果真需要为当官而读书,那倒是应该讲求实用。有用的书,不用督促,自然有官去读。即便平时不读书,也要急用先学,希望立竿见影。比较上述两个时代的官员办公室的公务用书,就说明了从形式到实用的变化。当然,看上去新时代的官场用书比较“单调”,并且跟官员们的公开讲话和官方媒体弘扬的精神文化不太吻合。可是,总算从摆设回归到诚实。
我很不赞成鄙薄上述这些新时代流行的官场用书。它们也是人类文化成果。无论一个人或一个时代,如何对待文化,都是现实的要求。这些“不堪”的书,既可以拜倒在其中的糟粕之下,也可以读出其中的“无聊”和“空虚”来,帮助你洞穿某种现实。谁说我们的领导干部,都是为了运用权术和诈术才去读这些书的呢,谁说掌握了这些权术和诈术,就一定运用它呢。只有歹徒买菜刀才是为了杀人,普通人家就用它切菜嘛。
当代西方政治家基本上需要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们可能没有读过上述的中国政治文化典籍。但是,西方有讲得更透彻的“官场厚黑学”呢,没有读过这些书,恐怕连学位都拿不回来。不可设想,如果有记者在西方政治首脑书房里看到《君王论》,就大呼小叫说这家伙想复辟中世纪。所以,所谓“领导干部读什么书”的问题,只是一个中国式的问题。
然而,中国真有一种说法,认为党的事业面临着这样的危险,即党培养的中高级干部,结果被读书读坏了。上面这篇还写道:“胡长清爱看书。他经常看的是《肉蒲团》、《素女心经》、《金瓶梅》,结果荒淫无度沦为阶下囚。辽宁沈阳原副市长马向东也爱看书,他随身带着《赌术精选》、《赌博游戏技巧分享》、《赌术实战108招》,结果赌博成性输掉了整个人生。山东泰安原市委书记胡建学也爱看书,看《麻衣相法》、《柳庄相法》、《相术大全》,最终“鬼迷心窍”踏上了不归路。”——这就是“爱读书”的下场,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我对当官和读书这两件事的关系,深表怀疑。读什么书不是问题,连读不读书,都不是问题。你可以不读“坏书”,不读淫书不读邪书,但如果你没那一份爱好,也是你的事情;你可以不读“好书”,不读理论不读哲学不读文学不读心灵鸡汤,但如果你有这一爱好,也休想仅凭这一点,就在市民面前得到加分。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今天中国最大的问题,是官员的问题;官员最大的问题,就是不遵纪守法的问题,何况在许多重要的方面,根本没有法律治官。而在此条件下,已经形成灰色利益均沾的格局,以至于使官员们失去了把自己放在阳光下、接受公众挑剔的勇气。惟其在这样的情况下,必须引导人们的视线转移到官员的个人修养和个人道德,这些跟公共利益无关的方面去。而官员们自己除了用读书、书法甚至歌喉之类的个性化表演秀于世人,也不敢在最重要的方面向公众拍胸口。因为他们知道,公众不是想看他们的书柜,而是想看他们的钱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