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 死!一定要死! 他拉了拉天鹅绒被的被角,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暗暗地对自己说。 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一死就再也看不到各路讨债人的丑恶的嘴脸,再也看不到妻子那谄媚的脸,听不到那嗲声嗲气的撒娇,什么理想,什么希望,什么痛苦,什么烦恼,都会烟消去散! 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老娘的身影,自从老爹走后,老娘一直住在小山村,接了多少次都不来,她说她怕离开那小屋,他们的爹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那里有她熟悉的一切。他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回家了,老娘怎么样了,老娘过得好吗?在他临死之前一定要将老娘安顿好。 他草草地穿好衣服,下楼开着宝马,出了药店进商场,疯狂地购物,花掉自己身上的最后一个硬币,然后把大兜小兜的东西塞进后备箱,发动车,向自己曾经熟悉的小山村驶去。 “吱哑”推开柴门,从屋子里传来的寒气让他打了一个冷颤。 “妈!” “是四儿吗?” 妈妈从炕头上扭过脸。妈妈老多了,头发已经全白,牙也全没了。他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往里倒腾。一件一件地向妈妈详细介绍着,哪是止痛药,一顿吃多少,哪是降压药,一顿吃多少,别忘了吃。哪是冬天穿的衣服,哪是夏天吃的衣服,三十包花椒大料二十包盐放在妈妈够得着的地方,要是自己不愿意做饭,吃点蛋糕,煮点方便面,千万别让自己饿着。最后他把头顶在妈妈的额头上: “妈,俺想吃白面疙瘩了!” “唉,我去给你做去!” 妈妈慌慌张张穿好鞋。他跟小时候一样,跟在妈妈后面,在家里妈妈一向是不让他插手做这种活的。抱柴火,点火,“滋滋”,锅里冒起青烟,呛锅,放水,乱白面疙瘩,最后窝了三个鸡蛋。妈妈用一个特大号的大青花瓷碗满满盛了一大碗。他坐在他出生的自家的炕头上,把脑袋扎进大碗里,故意“呼噜呼噜”吃得山响,头也不抬,说: “妈,你也吃吧!” 妈妈笑了笑,摇摇头,只是不措眼珠儿地贪婪地望着儿子吃饭。 他把饭碗一推,把嘴一擦,倒在被摞上,此时他心里有多少话想对妈妈一个人讲呀,但是嘴唇动了动,把话咽了下去。他多想听妈妈说话,说他小时的事,说他们村现在的事,说她现在的情况,甚至打他骂他,只要妈妈说话就行。妈妈照例问: “孩子们好吗?” 他眼也没睁,简单地“嗯”了一声。 “孩子妈好吗?” “嗯!” 日头渐渐西落了,今天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他在这个世界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他一个个子从炕上坐起来,穿好衣服: “妈,单位事忙,我先去了!” “去吧,别老挂念着我!” “妈,别忘了吃药!” “记住啦!” “妈,别忘了换洗衣服!” “嗯!” “妈,别委屈了自己!” “嗯!” “妈……” “嗯……” 他不知道自己怎样走出得那个他曾经熟悉的柴门。踏上宝马车,发动了车。宝马车在公路上疯狂地跑着,怎么个死法?是卧轨还是跳崖!跳崖!就是死也不给那个骚娘们留下一点念想,再说这车至少也值六七十万吧,为什么要留给那个骚娘们!他把脚踩在了油门上,汽车疯狂地跑着。突然他的心哆嗦了一下,一阵阵地疼: “我死后,妈妈是个什么样子呀!不行,我得再回去看妈妈一眼!” 他踩住刹车,掉转车头向家奔去。透过柴门缝儿,他向屋里望去。屋子里香烟缭绕,妈妈跪在菩萨相前,用头拄地,鲜血从妈妈的额头渗出来,嘴里念念有词: “大慈大悲的菩萨呀,保佑我可怜的孩子吧,保佑我可怜的孩子吧,他所有的错就让我老婆子一个人承担吧,哪怕我死后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我可怜的孩子吧!” 他的眼睛湿润了,在他携小秘去欧洲旅游的时候,在他出入高级会馆的时候,在他生吃海鲜的时候,在他生意失败想要自杀的时候,妈妈一直跪在菩萨相前为自己祈祷! 他推开柴门,一头扑入妈妈的怀里,多少年来的委屈,多少年来的压抑,多少年的愧疚,此时象火山爆发一样,他象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泪水、哈拉子流满了母亲的前心。 妈妈闭了闭那早已干枯了的双眼,那双眼睛就象干涸了的河床一样,再也没有一滴眼泪在妈妈那如沟壑的脸上流淌!妈妈用她那枯瘦如松树枝一样的双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突然妈妈说: “孩子,你看!” 他揉了揉眼睛,顺着妈妈的手指望去:在烟雾缭绕中,在菩萨大大的眼睛里,正流下两颗大大的鲜红的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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