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羊子传 羊子并不姓杨,姓郑,大号叫什么村里几乎没有人知道了,那时候村里总喜欢给孩子起个贱的乳名,象什么小猪子呀,狗蛋呀,羊子呀,这样的孩子能成人,好养活。羊子哥整天乐乐呵,是评剧大师鲜灵霞的当家的孙子,也许沾点遗传的原因吧,天生就有艺术细胞,你说是论唱的还是论耍的,只要见一面听一遍,没有他学不会的,而且还是学什么象什么,他最善长的用现在的时髦的词还是模仿秀,当然他没有机会模仿什么大名星,但是村里的人没有他模仿不到的,他走到哪里,就把笑声带到哪里,是村里有名的活宝,特别是村里大姑娘小媳妇,上了点岁数的或乡亲辈份高的就更不用说了,一见到他就连打带笑带骂道:“你这个死羊子!瞎羊子!缺德鬼!”在我整个童年的记忆里,我就没见过他脸上什么时候没带着笑过。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多会遇见我也叫四爷,论乡亲辈,论岁数是我三哥,但是总是带着笑脸,先是敬个标准的军人礼,随后敬个只有我们村的老秀才会的满清时期的打千: “奴才给四爷请安了,刘四爷吉祥!” 逗得大家前仰后合,两句话没过去,就原形毕露了: “我说刘四爷,这天上什么时候下雨,噢,这归老天爷管;这地里拉拉骨什么时候叫,噢,这归土地爷管。那么你们这些大学生们成天地研究个啥鸟儿呀?!” 我会搂着他的肩膀: “三哥,咱什么也不研究,到了家了咱就研究酒。” “烟酒,烟酒,要不说还是四爷学问大,大学生吗?大学知道吗,要是搁在大清家,顶少也是个戴红顶子的翰林!” 后来在李家坟我们两家的地挨着,我对他媳妇印象很深,个子很矮,很黑,眼睛不大,见人就乐。两家公共的地垅,就是别家,把自己家的地里的拔的草搁在地垅上算是好的,有的随手就给扔进你家地里了。但是我们两家的地垅上的草三嫂总是一个人全拔了,并且抱到地头上。碰上我们两家都锄地,她先锄到地头,总是回过头来接我一段,用白手巾擦着脸上的汗,笑着说: “洋学生怎么能干这种粗活!有媳妇了吗?要什么样儿的,跟你三嫂说说,包在你三嫂身上,咱得捡着样儿地挑!” 等我九零年回家的时候,听村里人说羊子嫂不在了:“怎么没的?”村里讳莫如深,吞吞吐吐。后来隐隐约约听说,两口子盘炕,说着说着打起来,羊子哥随手用一块砖头抛过去,砸在羊子嫂的头上,当场就死了。出殡的那天,羊子哥跪在丈母娘面前,老人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羊子哥的脑门,又回头看了看尚在怀抱里的外孙小辉,连殡都没等着出就回去了。 从那儿一后,羊子哥就象变了一个人一样,人们再也听不到他的笑声了。唯独他家的小辉,吃一点亏他恨不得跟人家玩命。转眼小辉长大了,特调皮,热天的时候光着小屁股眼,晒得跟黑煤球儿似的,天天泡在大坑里。孩子在水里玩多大会功夫,羊子哥就在大坑边,跟王八瞅蛋儿似的,不错眼珠地盯着。多会儿孩子玩够了,都老大不小的了,还骑在羊子哥的脖颈上,爷俩家去吃饭。 后来村里有人看爷俩怪可怜的,就有人动了心思,两老爷们过日子,这怎么叫个主呀,要不给三哥找个女人吧,三哥坚决地摇头: “算了吧,要是来了对小辉不好怎么办呢,我这一辈子有个小辉就够了。” 三哥人特别勤谨,又不开厂子,又不做大买卖,就开着个小三马给村里的面粉厂换面,有一年冬天,小三马冻上了,发动不起来,羊子哥就用火烤,一下子给烤着了,别说是人了,连生殖器都给烤糊了,就这样羊子哥先后在村里盖了两处大瓦房,还要了块空庄户片。 转眼,小辉上一中上高中了,三哥不是自己做个鱼就是在饭店要个鱼,跟个狗似的在一中门口一蹲就是半天,那时候一中也实行封闭式管理了。好说歹说终于见到儿子一面: “小辉呀,爸给送鱼来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爱吃鱼!” “你学习紧,怎么也得贴补贴补身子呀。” “钱够花的吗?” “够!” “黑了睡觉别老蹬被子!” “知道了。” 小辉头也没回就又钻进教室里学习去了。孩子很争气,考上大学了,三哥见人握着手,不让人走: “你知道吗,咱那小子,小辉,考上大学了”。 后来小辉毕业留在南方,听说考的是军校,转业就在一个地方的派出所工作。后来羊子哥见着人就没别的了: “这下可坏了,我算是把我儿给坑苦了,南方一处楼得好几十万,好几十万呢!” 乐羊哥简直就跟变了一个木头人似的,没人的时候净剩下发呆了。后来儿子回家探亲,羊子哥吞吞吐吐地说: “辉呀,要不逮咱家的房卖卖,我跟你去住去吧!” “你跟我干什么呀,没囊子拉撒的,还不给我丢死人呀,你缺什么我给你买不就得了!” 羊子哥就再也没说什么,村里人再也没听过他的笑声了。没过多久,羊子哥疯了。后来小辉给他拉到保定精神病院,出院不久就疯死了,年仅五十一岁。 有时候回老家,看到村西头羊子哥用毕生的心血,也是最大的骄傲,那一排房,前后六大间,好长时间没人住,房顶子长满了衰草。人啊,其实人跟这草又有什么区别呀,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你说这人是好呢还是坏呢,留给后人去评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