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记老文安洼拉破头的》是以我以我老爷的舅父为原形,他的大号叫陈子清,小名陈四。他一辈子作恶多端,但是强中自有强中手,有时也有栽跟头的时候,很显然人家是以比他更恶的手段来对付他这个恶人。 我说过,我老爷的这个舅父是很有骨茬儿的,什么滚钉板,下油锅,没眨过眼,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人们在恨他的同时也把他当作一个硬汉子。但是这位硬汉子在刘么乡董家务村认栽了,当地的村民用最土得掉渣儿的刑法惩治了这个恶人,使这个恶人从此不敢再登这个村半步,从而保护这个小村子的平安。 董家务位于文安洼的底部,洼口大,地多,本村的财主也大,地多,看家护院的也多。麦熟的时候,我老爷的这位舅父当然不过放过这个捞财的的机会,他跟人家说: “地里活忙了,人手肯定不够用的吧,要帮忙的吧?” 其实再忙再缺人手也没几家敢用他,四外八村的有几个不认识他的,说是给人家帮忙,说白了用现在时髦的话就是收保护费,他不干任何活儿,还要拿最高的工钱。 赶上这家地主不怕事,人手也多,当场就把我老爷的舅父给摁倒了,用两把粗的棍子,打断了两根,我老爷的这位舅父没服软,谈笑自如,这下董家务的地主可有点吃不住劲儿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弄不好这滩狗屎沾了你身上再想甩掉弄干净了就不容易了。 这时过来一个长工,除茅子给菜园里的菜浇粪,刚出的大粪再用水一浇,那菜立马就绿油油的,眼看着长。长工说话了: “是人咱就用对人的方法来对付,他就是一滩狗屎,你就得用大粪来对付他!” 说着从大粪桶里用大勺舀出一大勺子大粪,众人七手八脚掰开我老爷舅父的嘴巴,没灌下半勺就服软了,当场立下的保证书:“永不登董家务半步。”当时的混混儿是遇强则弱,遇弱则强,打得过唬得住他就是爷,打不过唬不住你就是他爷,这是他们这一行的规矩。 平分那一年,村里开批斗会,当时村里没有电灯,点着一盏小小煤油灯,开到一半,不知是谁把小油灯给吹灭了,于是众人掏出锥子,不管头也不管屁股,你一锥子他一锥子,等再把油灯点亮的时候,人早已成了一个血葫芦了。 我的祖奶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虽然我祖奶奶因为恨铁不成钢,无数次骂过他,诅咒过,发过无数次毒誓:“再也不愿意看这个兄弟一眼”,但当她看到眼前这个浑身都是血窟窿,流着血滴着脓的在一个娘床子上爬过来的亲兄弟时,眼睛里还是充满了泪水。她从自己破得不能再破的棉袄里撕下一块棉花,蘸点清水,小心地用棉花擦拭着兄弟的伤口。当细软的棉花碰到我老爷的舅父的伤口时,我老爷的舅父哆嗦了一下,眼睛睁开了,里面充满了泪水,这位硬汉子有生第一次流下了泪水,而且是在自己的亲人面前流下了泪水,然后用微弱的声音喊了一声: “姐!” 随后哈哈大笑,笑声越来越弱,最后眼珠停止转动,一边脸颊上挂着一串大大的泪珠儿。 这位恶人是在哭声中来到这个世界,却在笑声中离开了这个世界,是我自己的一生后悔呢,还是为自己飞扬跋扈的一生而感到自豪呢! 他没有能埋自己父母的脚下,而是用一领破席盖卷了卷,埋在了村子里那些没有成年而早亡的乱葬岗子上。 唉,这位可怜的一辈子没有长大、不知道如何做人的成年孩子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