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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穷的那些年到身家百万的经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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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30 00:43: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很励志的一篇文章!我30岁。
  我没房子,住在岳父母家。
  每天,我睡到上午十点钟起床,煮一大碗面条,狠狠地填饱肚子,然后出门“上班”。白天就不再吃东西了,到了晚上七点,我“下班”回家吃晚饭。
  一天吃两顿,从不例外。
  我“上班”就是找一个网吧上网。上网的内容很杂,看新闻,逛论坛,或者打打小游戏。
  如果没钱上网,我会独自一个人到一个偏僻的地方,静静地坐着发呆——这也是我“上班”的内容。
  总之,我会躲开人们的视线,和所有熟人玩“失踪”。
  这段时间我所有的收入来自老婆和弟弟。
  老婆在一家国有运输公司停车场上班,每个月有一千元左右的收入。我每月总会以各种理由找老婆要个三两百元,如果偶尔碰见老婆心情好,还可以多要百十元。
  弟弟开了一家“公司”。所谓公司,也就一间花600元租来的办公室,没有产品,没有职工,甚至连营业执照也没有。我在这家“公司”占50%的股份,因为决定搞这个公司时,我和弟弟各出了一部分钱。公司所有的收入来自弟弟帮人家修电脑,三十五十地挣,每月基本无余钱。尽管如此,每当我向弟弟开口要钱的时候,弟弟总是尽力满足。
  我的开销也很简单,每月上网的费用,每天一包两块钱的烟,偶尔也买几块钱的足球彩票。
  如果碰上身上余钱多了,我也会去找几个在社会上认识的人“斗斗地主”。我“斗地主”水平还可以,赢多输少,但有一个月手气太背,欠了别人两千多元的赌债,于是我撒了个谎,让弟弟找他朋友借了点儿钱,拿去堵了这个窟窿。
  我还有一个儿子,但我基本不怎么管,都是退休在家的岳父母帮忙照看。儿子的开销我会承担一部分,一般都是打牌赢了钱,就马上去买奶粉。
  这就是我这几年的生活,也是我最穷困的一段时间。很多时候,我都处在一种绝望的忧虑当中,不敢想象我的未来

我认为我的穷困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这与我的成长经历有关。
  我1975年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农村,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小我四岁的弟弟。
  读了个中专,我算是家里唯一的文化人了,因为三个姐姐都只读了个小学,而弟弟也只读了一年高中。
  中专毕业后,我进入一家国企上班。翌年,企业破产了,我一下子变成了游民,从此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涯。
  我觉得我只有一半的时间在工作,另一半的时间是在找工作。
  那时也很穷,但因为年轻,我仍然对未来充满希望,总觉得自己是个大器晚成的人。
  1997年,我来到C市,先是在一家机械电子企业打工,后来经过几次过渡,三年后成功进入一家上市公司,并出任该公司一个分公司的总经理。
  这是我打工生涯当中混得最好的一个职位,但收入一般,号称年薪8万元,实际上一年下来,我只存了两万多元。一是我花钱大方,另一方面,好多费用公司不予报销。
  在上市公司这一年多的时间中,我找了女朋友,她是我一个下属介绍的。我从公司离职后不久,就用不多的存款和她结了婚。
  她叫周媛,比我小四岁,城市独女,家庭条件还算不错,这使得她有些娇生惯养,还有些颐指气使,但是她不论做事还是说话,总落不到点子上,比如,本来是说东边的事,可能两句话过后就扯到西边去了。
  刚结婚那阵儿,我对她这一毛病嗤之以鼻,甚至有好好改造她的念头,但随着我的处境日渐衰落,渐渐地就失去和她叫板的底气了。
  我的衰落是从2002年开始的,那时,我刚从那家上市公司离职。
  一个小中专生能够做到上市公司的分公司负责人,让我感到信心十足。同时,这个职务对我今后的意义在于,当我找不到类似工作的时候,我会很怀念这个职务,并且心里很失落。
  谁都希望混得好一点儿,混得越来越好,但没有人规定后一个职务就一定要比前一个好。
  我从上市公司出来后,先后找过几个工作,但没有一个比得上我在上市公司的工作,心里便觉得自己有些掉价,也觉得很没面子。
  于是,我宁可不上班,也不肯屈居人下,颇有些假清高的意思。
  一方面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工作,另一方面是不想委屈自己,我的信心便在等待中慢慢消磨掉了。
  等我终于忍不住降低要求的时候,才发现连次一点儿的工作都不好找了,于是只好继续等待。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最终,我不可避免地走向低谷,直至穷困潦倒


所以,一个人走背运,并非命运有多么不公,多半是不满于理想与现实间的落差,自暴自弃造成的。
  时至如今,我对找到一个好工作已经绝望了,就像锅底的那只青蛙,已经被煮得有气无力了。
  人在低谷的时候,心里总是有很多怨气。
  所以我看谁都不顺眼,觉得谁都对不住自己,于是不和任何人联系,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我在自己的四周,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墙,里面完全是我一个人的世界。
  我成了孤家寡人,不关心别人,也没有人来关心我,每天沉默寡言,活得像空气一样。

这个月,正是超女最火暴的日子。
  这段时间我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上午吃过早饭,我就会来到网吧,关注超女的进程。而晚上,我会守在电视机前看关于超女的花边新闻。
  我虽然潦倒,但自认为还是个理性的人,超女与我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因为无聊,我才凑这个热闹。
  很多事情的参与其实都与无聊有关,当你忙的时候,你会有闲心关心别人的事情?
  我无聊,故我参与。
  一个大老爷们儿,整天无所事事,追着看超女,说出来是会让人笑话的,但我高尚不起来,我只是想打发时间。
  就像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在街上闲逛,看见有人吵架,便站在边上看热闹,间或劝一下架,评论一下谁是谁非,表现表现自己。
  我看超女就是这样的心态。
  渐渐地,我居然迷上了这个选秀活动。这比看一个电视连续剧有意思,电视剧的结局是固定的,但这个节目的结局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你发短信,就有可能改变比赛结果,虽然明知是圈钱的。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贴吧读帖顶帖,并大方地为其中一个选手贡献了15条短信。
  15条短信就是15块钱啊!这是我一个星期的烟钱,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因为我用这15块钱表达了我的想法。
  表达会有一种*,每个人都希望别人来听听自己的意见,体现一下自己的存在价值,但我已找不到一个倾诉对象了。像我这样无所事事的小人物,猪嫌狗不爱,谁有闲心来听你絮絮叨叨?
  所以,我只有花钱说话,这叫穷开心。
  超女比赛结束了,但我却没有从超女的热潮中走出来。每天,我仍然在网上闲逛,间或到贴吧看看超女的新闻。
  我心里很羡慕她们。如果那些超女原来都是山鸡的话,短短几个月时间,她们都变成了金凤凰。
  这也引发了我的一些思考,一个人离成功其实并不太远,也许只需要几个月时间。
  我行吗?
  应该说,一个人思想的转变往往源于一次也许很小的事件的触动。超女就带给了我这样的触动,这也是我看超女唯一的收获。
  我决定重新振作起来,规划一条适合自己的出路。
  其实,我从来都没停止过对未来的考虑,但是,我想得多,做得少。我缺乏行动力。
  这一次,我决定先行动起来。
  就像那些变成了金凤凰的超女一样,她们不一定唱得好,但是她们去尝试了,去行动了,这就是她们成功的根源。
  所以我得行动
我决定戒网。不是不上网。而是不再进网吧。
  网吧是一个打发时光的地方,一个无聊的人进了网吧,就会把无聊变成有趣;同时,网吧也是一个吞噬青春和活力的地方,是一个集体堕落的场所,当你手中摸着鼠标的时候,你就已经被鼠标打败了。
  做出戒网这个决定是一瞬间的事,但在今天起床后,我又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网吧门口,到了门口才猛然想起,我已经决定戒网了。
  逡巡了好久,挣扎了好久,我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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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30 00:45:42 | 显示全部楼层
网瘾,比烟瘾好戒
  我决定去找个工作,哪怕差一点儿的也行,先练练手。
  到人才市场去了几次,我才发现自己真的已经落伍了。
  首先,我没有专业技术;其次,我没有过硬的文凭。
  我想去找个要求相对低一点儿的,比如业务员之类的工作,但大多招聘业务员的单位都要求年龄在30岁以下。
  对于一个求职的人来说,30岁,假如你又没有什么专长,就真的已经是老人了。
  2005年9月8日星期四阴
  今天,我看见一家单位招聘销售人员,招聘启事上写着“特殊情况年龄可适当放宽”的字样,便去填了一张表。招聘人员端详了我好一阵儿,拿着我填的表左看右看,最终把表还给了我。
  我有些不甘心,努力地向招聘人员推销我自己,并厚着脸皮说我曾经当过总经理,有一定经验。
  招聘人员是个小年轻,他犹豫着问:“你真实年龄到底多大了?”
  我说:“今年30岁,还没满。”
  小年轻笑了,他直言不讳,说我不够诚实,“你肯定不止这岁数。”他说。
  我简直要晕倒了,难道我看起来真的就那么苍老吗?我本来想把身份证拿给他看一下,又怕他怀疑我在身份证上作假。
  唉,算了吧。
  我抽空上了一趟洗手间,在镜子里左瞧右瞧,发现自己看起来真的很老。非但老,还很憔悴,两鬓间不知何时长出了几根白发,展示着岁月的沧桑。
  可是,我才30岁啊。
  看来,这些年来,我的日夜忧思,全都被这一张脸记录下来了。
  人才市场,是荟萃人才的地方,我不是人才,于是我不再去。

我虽然决心改变眼前的这种状况,但也仅仅是有决心而已。我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乱飞乱撞,每天焦躁地寻找着机会,却又无所事事地等待着下一天的来临,以为新的一天会发生奇迹。
  但是,涛声依旧,没有奇迹。
  2005年9月13日星期二阴转多云
  今天,周媛的一个远房亲戚到家里来玩,本来我想避而不见,但实在找不到理由,便硬着头皮陪着他闲聊。
  我叫他老李,其时他买了一辆除渣车,帮一些土石方工地除渣。但他不善寻找业务,业务量不太大。
  我寻思可以去承揽一些渣土运输业务,然后再包给他运输,中间吃点儿差价。
  这相当于一个掮客,买空卖空。
  我把这个思路说给老李听的时候,老李表态说没问题,但同时强调这个生意不好做,要我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如果在以前,当我确定一个思路的时候我会仔细推敲,希望万无一失后再行动,结果等我想透彻的时候,要么机会丧失了,要么越想越怕,最终一事无成。
  这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起来再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我给弟弟打了个电话,说我要到公司去上班了。弟弟自然同意。这样,我游荡了三年之后,终于开始“上班”了。
  “上班”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以前,我总是骗周媛说我上班去了,却总不告诉她我是在哪里上班。现在我是真的上班了,尽管和以前差不多,但感觉很踏实。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刨根问底,问我到底在哪里上班,我不用再遮遮掩掩。
  2005年9月15日星期四多云
  这几天,我就坐在“公司”的电话旁,手上一本通讯黄页,专挑房地产公司的电话,然后打过去询问,是否有渣土运输业务。
  电话打多了就慢慢了解了,其实所有的房地产公司都做着和我一样的勾当:买空卖空。土建找建筑公司,外墙装修找装修公司,房地产公司的作用就是左手从购房者手中拿钱,再右手付给相关的承包公司,就吃中间这不菲的差价。
  一通通电话打下去,要么最终找不到人,要么人家已经将渣土运输承包出去了。
  2005年10月12日星期三多云转晴
  过了近一个月了,今天弟弟抱怨说“公司”电话费太高了,言下之意让我悠着点儿打。
  我很在意弟弟的意见,毕竟这个公司是靠他一个人在支撑,我这个哥哥,靠着比我小四岁的弟弟生活。
  但我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同时也觉得这是条好路子。
  我决定直接到那些土石方工地上去联系业务。
其实这种方法我一开始就想到过,但到工地要坐车,那时我包里常常连10块钱都拿不出。再说,一天又能跑几个工地呢?
  经常找弟弟拿钱,我实在是羞于开口。
  但现在,我只能这样了。
  我再一次向弟弟描绘了这条路的前景,并表示赚了钱也是我们两弟兄平分,希望他支持我。
  弟弟也许也看到了这方面的前景,凑了200元钱给我。
  我花10元印了一盒名片,名片上的单位名称是我随便取的,叫某某渣土运输队,我是业务联系人。我下决心,用这200元经费来承揽第一笔业务。
  2005年10月17日星期一晴
  苍天不负苦心人。在200元经费快用完的今天,我真的就接到了第一笔渣土运输业务。
  这是一个学校的工地,我和包工头讲定200元一车,我承包给周媛的亲戚老李是190元一车,整个工地大约需要5辆车(由老李组织车辆,每车每趟他抽2元钱的酬金),每车每天跑十来趟,预计要拉一个月才能将渣土拉完。
  我预算了一下,这笔业务我大约能赚一万多块钱。一万多,现在,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我想都不敢想。
  业务谈定那天,我破例买了一包8块钱的烟,以资祝贺。8块钱的烟和2块钱的烟相比,抽起来的确要舒服些。
  我将这一喜讯第一时间告诉了我弟弟。弟弟也很高兴,因为自从弟弟被我从乡下带到C市以来,他从来没有挣过这么多钱。
  晚上,我和弟弟在他的出租屋内炒了两个小菜,买了一瓶酒,边喝边规划我们的未来。
  我想在学校这个工地进行的同时,再去联系其他工地,滚动发展。至于运输的车辆,我请老李帮忙寻找,反正他也能得到好处。
  如果顺利,我们可以在比较短的时间内先按揭一套房子,把我们的父母从乡下接到城里来住。
  我出来这么多年,从来没敢想过买房子。因为没有自己的房子,也没有钱,我们那些乡下的亲戚到城里来时,我们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就在外面简单地招待一下。
  而我们那些在乡下的亲戚,却认为我们在城里混得很好。
  “喏,都娶了城里的老婆,那肯定是混得不错的。”
  本来很潦倒,却又被误认为风光,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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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30 00:48:00 | 显示全部楼层
19日星期三晴转多云
  今天,工地如期开工,却遇上了两个问题:
  一是工地的包工头不愿意垫付油钱。按以前老李他们搞运输的规矩,车辆进场,工地都得先支付一部分油钱,运输费用十天或半月结算一次。包工头对我不了解,怕我拿了钱玩“失踪”。
  二是内讧。老李知道我接的时候是200元一车,而包给他才190元一车,每车次我白赚10块钱,他不情愿。
  第一个问题其实不难解决,我已经跟包工头说好了,把每辆车的行驶证复印一份留给他,让他心里有底,不至于认为我是骗子。
  关键是第二个问题。
  本来我给老李都说好了,我帮忙联系业务我要赚钱;同时,他带来的车,他可以每车次抽2块钱。但事到临头,他却反悔了。
  大约他是不愿意眼睁睁地看我白赚一万多块钱。
  我不得不让步,提出每车次分给他2块钱,他不干。我再让步,5块,他还是不干。
  在老李看来,我什么都没出,挣的却不少,他想不通。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看见别人挣钱心里就不舒服,看见别人受穷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换成俚语就是“看不惯穷人吃饱饭”。
  老李就是这样的人。
  最后,老李提出给我3000块钱,由他直接对接工地的包工头。我同意了,但提出他得先把这3000块钱给我。他也同意了。
  我和他一起到银行去取钱,到了银行,他却说卡上只有2500块了。我笑,二千五就二千五。
  对2005年的我来说,一万是巨款,二千五也是巨款。
  这是2002年到现在,我挣到的第一笔钱。
  这2500元我分出1500元给弟弟保管,余下的除了给儿子买奶粉外,剩下的作为我联系运输业务的经费。
  通过这次和老李的合作,我意识到他不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人,但同时我也有收获,那就是我认识了几个和他一样跑渣土运输的车主。他们的车,就是我的渣土运输队的车了

20日星期四多云
  我又开始联系跑运输的业务了。
  身上有钱的确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我不再担心我没有车费了,也不再像以往那样精心计算着公交车的线路了。
  我信心满满,觉得这个行业存在着不少机会。
  其实,每个行业都存在机会,就看你会不会寻找。而要找到这种机会,你只需找到两个人:一个是想花钱的那个人,另一个是想挣钱的那个人。
  你呢,就是他们中间的那座桥:要从桥上过,留下买路钱。
  但是,我显然太自信了些。
我对土渣运输了解越深入,我就越觉得这碗饭不好吃。
  事实上,渣土运输业务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好联系。一般工地的包工头都有自己固定的运输合作伙伴,我要想接业务,除非比别人价格低。而价格低了,车主又不愿意拉。
  我谈了好几笔业务,都是因价格问题而最终泡汤。
  看来,我之前能做成那笔业务,除了有些运气外,靠的是无知者无畏的勇气。

一个月过去了,我没能联系到一笔业务,而身上的钱,也早已用得精光。
  今天早上,我坐公共汽车路过滨江路时,看见半山上有一个工地,有两台挖土机正在挖掘,但没有看见运输的车辆。
  直觉告诉我这里有运输渣土的机会,我当即下了车,朝半山上的工地走去。
  工地看起来很近,实际上要绕很大一个弯才能到,不通车,我沿着简易公路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
  我向一个开挖土机的师傅打听工地的包工头,挖土机师傅叫我等等,说包工头一般下午才会到工地。
  我就坐在工地旁的石头上,看着挖土机师傅“平场”(工地开工的时候,一般先用挖土机对工地进行清理,我们叫做“平场”)。
  深秋的阳光有些慵懒,我坐在石头上无精打采地苦等。
  午后,终于有一辆白色丰田轿车沿着简易公路开了过来,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他们夹着公文包朝工地旁的办公室走去。
  我连忙小跑着跟着他们走进办公室,恭敬地向两人递上名片,说明是来联系运输业务的。
  其中一个人穿一件有四个兜的夹克,他戒备地看着我,不耐烦地说,渣土运输早就谈好了,叫我赶紧走人。
  这是我经常遇到的结果,意料之中,我随口问他渣场在哪里,多少钱一车。
  他说,180块钱一车,渣场还没落实。
  我失望地退出办公室,突然心里一动:渣场都没落实,又怎么会有价格呢?
  我心下雪亮,这回是遇到同行了。
  这段时间通过联系渣土运输业务,我发现和我做同样工作的人其实很多。也难怪,空手倒腾,用别人的资源赚自己的钱,不光我一个人想得到。
  我本来打算收场算了,但想起这个同行令人厌恶的样子,特别是他挥手让我出去的神态,好像他就是包工头一样,我决心和他斗一斗。我站在工地办公室的转角处,寻思着怎样才能拿下这笔业务。
  根据这段时间我跑工地的经验来看,这个工地的运输业务应该还没承包出去,但也是近在眼前的事,这对像我这样的掮客来说,是一个应该全力以赴的机会。
  正想着,只见一辆越野车直接开到了工地办公室的门口,车上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直觉告诉我,这才是真正的包工头,我连忙跟了进去。
  里面那两个人正在向包工头递名片,四个兜的夹克向包工头介绍另一个人:“这就是我在电话里给你讲过的陈队长。”
  包工头客气地请二人落座,以为我也和他们一起,请我也落座。
  四个兜说:“他和我们不是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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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30 00:52: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连忙站起来,也向包工头递了一张名片,满脸堆笑:我是专门搞渣土运输的。
  包工头笑了笑,让我先到外面等等,回头和我谈。
  我只好退了出来,心里想:也好,先谈的未必比后谈的有优势。
  除了挖土机的声音,工地其实比较安静,他们三个人在屋里的谈话被我在外面偷听了个大概,越听我心里越不是滋味。
  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得知,那陈队长就是分管这个片区的城建执法队的队长;而那四个兜,是陈队长的朋友。
  熟悉渣土运输业务的人应该知道,城建执法队对一个工地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工地不和这类人搞好关系,出去一辆车罚你一辆车——渣车能有不掉渣的?
  而这个姓陈的,就是专门干罚款这勾当的。
  在我以前跑工地的时候,就听说很多城建的人私自联系渣土运输,今天我终于见到活生生的实例了。
再听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只要价格不过分,这笔业务我是没法拿下来了。
  原来我还想和他们斗一斗,没想到还没交手,我就败下阵来。
  我遭遇了传说中的资源优势。
  我突然想起了前几天在另一个工地,我和土石方老板已经就价格达成了共识,但隔天他却以高于我的价格包给了另外一个人。看来,这种手中握有资源优势的人在每一个工地都或多或少地存在。
  我沿着简易公路往回走,心里突然憋得慌,身上虚汗直冒。
  难道我的渣土运输业务就到此为止了?
  我原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不错的致富之路,但刚上路,就看见了前方的死胡同。
  我感到了对未来的极度恐慌。
  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今天就只能这样了。我索性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休息。
  我的脑子处于一种无意识的混沌状态,除了一些焦躁外,说不出在想什么。
  手机突然响了,我看了看号码,是母亲打来的,我立即挂断,再回拨过去。
  母亲问我在做啥子,我想了想,说刚和客户谈完事情,没事。
  母亲在电话里有些支吾,我听出意思来了,她有些缺钱。
  我说:“你缺钱我给你,明天先给你汇1000块回去。”
  母亲高兴地说:“哪用这么多,500块就够了。这是以前买肥料时找邻居借的钱,原来讲定卖了肥猪还给人家,但他家有急用,只好来找你们了。”
  母亲在电话里解释着,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挂了母亲的电话,我赶紧给弟弟打电话,让他给母亲汇1000块钱回去。弟弟说他那里总共只有三百多块钱了,这个月维修生意不好,连带我给他的1500块钱都亏进去了。
  我想了想,对弟弟说:“那就先打300块钱吧。”
  这是多年以来,母亲第一次找我要钱。以前,我和母亲通电话时,都会问她是否缺钱花,母亲总是说不缺。问得多了,便知道母亲不会找我们要钱,她希望我们把钱留在手里干事业。所以有时候即使身上没钱,我也会大方地假意要给母亲寄钱,反正知道她会拒绝的。
  如果不是遇到难处,母亲绝不会主动找我要钱。
  但作为儿子,在母亲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这份内疚,让人难安。
  我们兄妹共五人,三个姐姐已经出嫁,弟弟还没成家。
  按农村的观点,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三个姐姐都是“外人”。弟弟比我小七岁,又没读啥书,无形中,我就成了母亲心目中的顶梁柱。
  但她不知道我这个顶梁柱是如此的潦倒,就连答应孝顺给她的钱都凑不齐。
  在她的记忆中,我从那家上市公司出来后就和弟弟合伙开起了公司。她认为开公司的人就是有钱人,所以她常跟我在老家的那些乡邻说:“我两个儿子都在开公司!”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我想对母亲说我混得很差,但我真的开不了口。
  母亲六十多了,我不想让她再操心。
  在简易公路边的石头上,我静静地坐到了天黑。
22日星期二阴有小雨
  今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一个姓姜的女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同岳母闲谈。
  之所以把“家”打上引号,是因为我从来都没办法融入这个家庭。周媛一家都是城市人,我是地道的农村人,生活习惯、价值观念,都有差异。
  这些尚可以磨合,但是因为我没房,不得不借住在岳父家,我成了事实上的上门女婿。
  如果我混得好,我可以和岳父一家人谈笑风生,心理优势会起作用。
  但我混得不好。
  周媛嫁给我的时候,我除了没房,其他尚可,岳父一家人并不嫌弃我。
  现在我混得不好了,他们会嫌弃我吗?我总觉得我正被轻看。
  我们之间没有交流,回来,出去,空气般进出。他们从不过问我的事情。不问,或许就是一种态度。
  很多个深夜,在周媛和儿子酣睡的时候,我还在客厅抽烟,一明一灭的烟头诉说着我的无眠。
  我在想我的未来,我确信我的未来不是梦,但它却的的确确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我也想我和周媛的婚姻,尽管我混得差,周媛也并没有嫌弃我的意思,但是,我觉得我没有获得她足够的理解。
  比如,有时候我需要一点儿安慰,让我感觉到我并不孤单,还有人和我站在一起,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做不来这些。
  她最擅长的,是使城里女人的小性子,动不动就和你赌气。你别指望她走进你的内心,体察你的难处。
  所以,在这个家中,我没有体会到团队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独自扛着。
  我很孤独。
  姓姜的女人是我岳母以前的一个朋友,现在是一个保险公司的业务员。
  我对推销保险的确没什么好感。这些推销员给人的感觉就像受过传销训练,把保险的好处吹得天花乱坠。我认为凡是靠吹牛皮拉业务的,都不大靠谱。
  所以我只是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往里屋走。
  但姜姓女人把我叫住了,她告诉我说,周媛和岳母做主,在前两天给我儿子买了两份什么教育保险,一份一千八百多元,两份就是三千多元,年年都得交,今天是送发票来的。
  我很吃惊,本能地回应道:“已经买了吗?”
  原来姜姓女人前不久和周媛她们谈妥后,已经将保费垫付给了保险公司,今晚是过来找我收钱的。
  给儿子买保险不和我商量,收钱为什么就直接找上了我?我有些愠怒,但当着姜姓女人的面,我不好说什么,只是说我今天没带钱,改天再给她。
  姜姓女人走后,我把周媛叫到卧室,问她给儿子买保险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周媛说:“保险公司的说了,这只当是给儿子存钱,又不会亏的。”
  我说:“你猪脑子啊,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相信?”
  周媛说:“卖保险的这人是儿子外婆的朋友,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周媛这话把我噎住了。我总不能诋毁岳母的朋友吧?
  我说:“那你的钱准备得怎样了?”
  周媛说:“我还指望你拿钱呢,我没这么多钱。”
  我说:“我现在哪有钱啊?要不把保险退了,咱暂时不买,等条件稍微好点再说。”
  周媛说:“这样恐怕不好,那人是我妈的朋友,怕她会面子上不好看。”
  我无言以对。
  稀里糊涂就欠了三千多元的账,我心里很是郁闷。但欠了债总是要还的,我开始为这三千多元的保费发愁。
  我和周媛肯定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唯一的办法是向别人借。
  说实话,虽然我混得不咋的,但从来没有向别人借钱的习惯,这是我最后的一点自尊。
我穷,你可以瞧不起我;你富有,但我向你借钱了吗?没有,所以我们是平等的。
  事实上我也没地方借钱了,以前一帮清谈的朋友,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来往,总不能找上门去借钱吧。如果这样的话,别人会怎么看?
  几个至亲呢?我摇摇头。三个姐姐都在农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再说了,在她们眼里,我应该算有钱人,断没有找她们借钱的道理。即便借,也不会只借3000块钱,在农村人的眼里,3000块钱已经不是个大数目了,难道我连这3000块钱都差?
  心里有一点儿小小的期待,期待着由岳母来帮我们支付这笔保费。毕竟,购买保险这件事情,岳母起了主导作用。
  如果她知道我的处境,而又力促购买保险的话,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要帮忙付钱?
  这是一种可耻的想法,但我不得不承认,我有这样的期待。
  以前我没钱为儿子买奶粉的时候,不也是岳母帮忙出钱购买吗?
  所以我虽然为保费发愁,但也没有到日夜忧思的地步。
  2005年12月1日星期四阴
  姜姓女人又来找我要过一次钱,我以不凑巧没带钱在身上为借口继续拖延下去。但我不能老是找各种借口拖延。好几次,我都准备让周媛找她母亲帮帮忙,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我觉得我已经够拖累周媛一家的了,虽然我从没找周媛父母借过钱,但有好长时间都没给他们交生活费了,他们也从来没吱过声。所以,如果他们不主动提出来帮我,我不好意思向他们提出需要帮助。
  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自从我欠了姜姓女人的保费后,在接下来和周媛一家人的相处过程中,我们之间的交流更少了,空气中弥漫着一些尴尬的气息。
  有一次,儿子问我:“爸爸,你是不是很穷?”
  这让我知道了其实他们在背后是经常议论我的经济状况的,而欠保费,大约是一个新的评论点。
  我感到我正在失去一些什么,至少,正在失去周媛一家对我的耐心。
  两天后,我在公交车上接到岳母的电话,她说姜姓女人又拿保费来了。
  我觉得实在不能再拖欠下去了,便试探着问岳母能否先帮我垫付一下,等我有钱了回头再给她。
  没有任何回音,电话被无声地挂断。
  我感到我最后的一点儿颜面正在随风飘散,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太无能。
  我开始考虑我和周媛的关系。结婚五年了,这五年来,我没带给周媛任何希望。头两年也还罢了,特别是近三年来,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周媛和她的父母口里没说过什么,但是心里的失望已经表露无遗。事实上,他们已经在透露他们的态度了。在我困顿的时候,他们没有对我表示不满,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而在给儿子买保险的事情上,又是一种态度。
  我已经被边缘化了,虽然我从来都没核心过。
  我会被放弃吗?不知道,主动权不在我。像我这样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还能掌握婚姻的主动权?
  只是儿子让我揪心。我不希望儿子在一个单亲家庭中长大,不管他是跟我还是跟周媛,都会在他幼小的心里留下创伤。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很多事情,该承受的还得承受。
  我想到弟弟那里住一段时间,一是可以暂时回避无钱缴纳保费的尴尬;另外,我想留出这么一段空白的时间,来看看我和周媛未来的走向。
  我给周媛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我经济状况很不好,暂时无法支付保费,我将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在我回家时我会把儿子的保费带回去。
  周媛没有回短信。
我仍然游走在各个土石方工地之间,没日没夜地奔忙。虽然明知拿到业务的希望很渺茫,但心里仍然有一丝奢望,期待着天上掉下一个馅饼,马上做成一笔业务,先缴纳了保费再说。
  没有任何效果。有些事,不是你努力了就能达到目的的。
  在这些天里,为了节省车费,我基本上以走路为主,饿了就找个路边店吃一碗小面。有时候连吃小面的钱也没有,只好又向弟弟求援。
  2006年1月20日星期五雷雨
  我终于病倒了。
  贫病交加,自古如是。
  医生说我因劳累伤肝,命令我住院治疗。住进医院的当晚,我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住院的钱是我弟弟四处找人借的。他给人修电脑时,结交了一些朋友,在我最危急的时刻,他的那些朋友伸出了援手。
  除了弟弟,我已经找不到人帮我了。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药水一滴一滴流进体内,心里竟然无比地轻松。
  我们常常会以生病作为借口,来搪塞逼向我们的某个人或某件事,表示我们原本是计划好了的,但因病无法兑现,以不可抗力因素来争取对方的理解,从而获得喘一口气的机会。
  我在医院的轻松,就带有这种心态。
  白天弟弟要工作,晚上,他就在我的病床边支一块木板,靠在床边应付一个晚上。
  临近春节的天气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尽管病房里有空调,弟弟仍然冻得发抖。好几次我都叫他晚上不要来,但弟弟仍然坚持来陪我,大约是怕我有意外吧。
  弟弟怕我在医院无聊,有一天晚上他还把客户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带到医院来,教我打游戏。
  兄弟情,就像苏打水的味道,充满了整个病房。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花了六千多块钱,我不得不离开医院。
  医院可使我遁世,但我们却再也付不出钱来。
  有可能借到钱的地方,弟弟都借了,他曾要给周媛打电话,被我严厉制止。
  周媛一家为我做的已经不少了,我不想再拖累他们了。
  离开医院,我在弟弟的出租房内静养,每天按时服药。弟弟里里外外忙碌着,日渐消瘦。
  按医生的嘱咐,我不能断药,所以尽管不再住院,但药费仍然是一笔很大的开支。有几天,弟弟给我买了药后没了生活费,我和他喝了两天的稀饭。直到弟弟帮人修电脑挣了70块钱,才去买了点肉,改善了一下生活。
  弟弟小我四岁,原本应该由我这个当哥哥的来照顾他,但现在我却成了他的拖累。
  弟弟显然也支撑不住了,但他在我面前总是强装笑脸,独自承受着生活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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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30 00:55:15 | 显示全部楼层
当然,有时候他会在我面前抱怨几句,主要是说我没有珍惜在上市公司工作的机会,才落到今天这个样子。我总是笑一笑。我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但我说不出更多宽慰的话。
  在我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弟弟有几次欲言又止。我感觉他想和我说些什么,但又有些说不出口。
  有几次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他总是说没事,等我的病好些再说。
  我的身体慢慢地好了起来,虽然仍然感到身上无力,但活动已经无碍了。
  我问弟弟公司忙不忙,如果忙的话我过去帮帮忙。
  这是客套话,我知道我帮不了什么忙,这代表我的一点儿心意。
  弟弟说不用,他一个人足够了。
  我说:“你说过,等我身体好起来有事和我商量,不妨现在咱俩说说。”
  弟弟说:“以后再说吧。”
  我一再催促弟弟,问他到底有啥事要和我说,弟弟总是不吭声。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弟弟想要说什么,只是他见我身体还没恢复,不想说而已。
  在我的追问下,弟弟终于说出了他的想法:他想分家。
  这与我猜想的一样。
  分家分什么呢?我和弟弟的共同财产就是一个空架子“公司”,所有东西加起来不足1000块钱。
  弟弟提出了一个方案。他说我们共享公司的资源,房租各出一半,如果一方不在里面办公,那另一方就独自付房租。另外,自己挣钱自己得,多劳多得。
  这意味着弟弟没有帮我的义务了,但同时这是一个公平的、合理的方案,我没有理由不同意。
  弟弟问我还需不需要利用我们原来的办公室,如果不需要,他就一个人承担房租。
  其实在这之前,也是弟弟一个人在承担办公室的房租,我根本就没有为“公司”创造过一分钱的效益。
  我想了想说,不管我利不利用这个办公室,我都承担一半的办公室租金。也许我暂时付不出租金来,但账要记在我头上,只要我有钱了,我会还上。
  弟弟同意了。
  分家其实很简单,没有别人想象的复杂。
  结果是,我分得公司的债务1200元,另加我生病花的六千多元,共计8000元的债务。
  弟弟死活不要我承担公司的债务,另外我生病的钱他也帮我承担了一些,实际上我的债务为5000元。
  分家结束,我的心情蛮复杂。
  多年前,弟弟高中还没毕业,我就把他带到C市,两兄弟相依为命;如今前途迷茫,我们却要各自飞了。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我回到了“家”。
  我已身临绝境,无处可去。在我和周媛没有正式讨论婚姻是否存续之前,我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选择回“家”。
  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和周媛见面了,她看见我,表情很复杂。
  我曾跟周媛说过,在我回家的时候我会把保费带回去,我食言了。周媛没有提保费的事情,岳母也没有提。
  我也不提。提什么?又拿不出钱来。
  2006年1月28日除夕星期六多云
  按照习俗,大年初一有很多亲戚将到岳母家来,其中有周媛的两个表姐夫,一个表妹夫。
  我岳父兄妹三人,但他们的后代却是清一色的女儿。
  除我之外,他们姐妹的老公都不错。
  因为要准备初一的伙食,除夕这天很忙,周媛和她父母在厨房进进出出。我有几次想过去帮帮忙,岳父都示意让我自己休息。
  我感觉我像一件多余的家具,不管摆放在哪里都不太合适,于是和儿子在客厅看电视——像客人一样。
  岳母提议让周媛去给我买一套衣服,说都过年了,我身上的衣服还这么旧,还说新年新气象,图个好彩头。
  我敏感地想到明天要来客人了,我这一身旧衣服会杀风景。
  我承认我很敏感,自从我的处境衰落以后,我就变得非常敏感了,常常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这大约是落魄者的通病。
  周媛给了我300块钱,让我自个儿去买。
  我拿着钱,牵着儿子的手上了街,想象着明天热闹的情景。
  我可以包装得人模狗样,但如果有人问起我的事业,我该怎么回答呢?
  大家都是有事业的人,而我,却是太阳下那片最明显的阴影。
  街上挂满了灯笼和彩灯,一派节日的景象,但我却一片萧瑟。
  在一个卖烟花爆竹的摊点,儿子赖着不肯走,我由着儿子的性子,给他买了120块钱的烟花。
  没有买衣服,我牵着儿子的小手回到了家。在进门的时候,我把手机举在耳边,假装大声地通着电话。
  我把剩下的钱还给周媛,说我有一个重要的朋友从上海过来,要和我谈合伙做生意的事情,我得马上走。
  岳父岳母没有做声,他们肯定知道我是不愿意见那些亲戚——感谢他们没有戳破我的谎言。
周媛把剩下的那一百多块钱重又塞到我手里,我转身出了门。
  儿子的哭闹声从门缝里传出来,我轻轻地嘘了口气。
2006年2月3日正月初六星期五阴
  春节那几天我是在弟弟的出租房内度过的,弟弟回老家去了。弟弟走之前,我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把我们的窘境告诉父母。
  屋子里有米,有面,还有油。床边摇晃的写字台上,还有一台拼凑起来的没有机箱的电脑,弟弟平时用它看电视。
  白天,我基本上是躺在床上看电视,饿了,下点儿面条吃;晚上,我会一个人在街上徘徊,看街上绚丽的烟花。偶尔,我会想象儿子放烟花的样子。儿子胆小,多半是周媛在放,儿子只是在旁边拍着手欢笑吧?
  这样的春节,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呢?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我对未来的思考。
  我没想过怎么发财,我在想怎么生存。
  春节只有几天,如果想生存下去,我最终得走出弟弟的出租房。
  我在想,我混到今天这个地步,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吗?不是,肯定是我自己做得不够好。
  或者,在关键的时候我失误了。
  我觉得我人生的分水岭是读了那个中专,这件事让我无法回头。
  读中专之前,我是一个地道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了无生气,但很真实。即便我混得不好,也没有人说什么,反正都是农村人,没啥混得好与不好的。
  读书之后,一切都变了。
  按惯例,读了书之后是应该混得好的,用一个成语来说,叫拾级而上。
  如果你没有拾级而上,你得承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他读了这么多书,咋混成这样?
  记得以前,我和同事们开玩笑说:“我有退路,我还可以回家种田。”
  的确是玩笑,因为我知道我回不去了。如果我读书后再回去种田,那肯定是特大新闻,我受得了,我的家人受不了。
  所以,一旦有人认为你混得不错,你就必须得混好。
  很多情况下,人真的不是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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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30 00:59:28 | 显示全部楼层
2006年2月9日正月十二星期四阴
  今天,弟弟从老家回来了,带回来几块腊肉,紧挨后腿部分的,猪身上最好吃的肉。
  母亲亲手腌制的腊肉吃起来很香。母亲总是想着儿子,把最好的东西给儿子。而我,带给了母亲什么?
  我没有告诉弟弟我决定去建筑工地,没必要说。
  我给周媛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的未来会好起来的,请她坚持,如果坚持不下去了,可以离婚。
  我想,她看见我的不仅仅是贫穷,还有怯弱。
  我开始急不可耐地出去寻找建筑工地。
  我想找一个偏远一点儿的工地,为的是避免碰见熟人。
  春节刚过完,建筑工地一般开工都比较晚,所以我并没有找到活干。
  我只能住在弟弟那里,晚上两兄弟挤在一个铺上。
  2006年2月10日正月十三星期五阴转多云
  早上,我来到一个叫AT的建筑工地,碰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有些矮胖,他向我走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地上的“咚咚”声。
  他咋呼着问我做啥子,我老实回答说来看工地开工没有,想来找点儿活干。
  我被他当成了骗子,他说我不像民工。
  我诚实地告诉他,我之前的确不是民工,但现在处境很差,想到工地混口饭吃。
  他仍然不信,独自跑到工地门口张望着。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问我是否真的想挣钱。
  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他让我跟他走。
  我想他刚才可能是到工地门口去找搬运工了。因为刚过春节,很多农村来的搬运工都还没就位,找不到人,所以才让我帮忙。
  工地上一般都有材料室。他把我带到那里,让我把一个纸箱搬到另外一栋楼的一个房间。
  第一下我差点儿闪了腰,没想到纸箱如此沉重。
  他在旁边笑着说:“这里面装的可是铁家伙。”透过纸箱的缝隙,我看见里面全是钢膨胀螺钉。
  这一纸箱螺钉至少有七八十斤重,虽然只有百十米的距离,但我中途歇了好几次才搬到目的地。
  事后,他给了我十块钱。
  他说如果是普通的搬运工,他只会给五块钱。
  也就是说,另外五块钱包含着一些其他方面的意思,也许是怜悯,也许是他觉得不好意思。
  我退给他五块。
  我只想做个普通的搬运工,挣一份普通的钱。
  被人为地拔高,后果很严重。
  我向他打听工地什么时候开工,请他帮我介绍一下工头,我说我什么都能干,不怕吃苦。
  交谈中,我得知他姓陈,大家都叫他老陈。他是很朴实的一个人,工地的主体框架包工头的亲戚,负责材料这一块。
  老陈说恐怕没有哪个工头会收我,因为我看起来很文雅,不像干活的料。
  我很失望。原本,我以为当一名建筑工人很简单的,只要你愿意,谁都可以干。
  现在我才明白,每一个群体都有它自己的轨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进入这个轨道的,尽管,看起来很简单。
  他突然说:“你其实可以安装桥架,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下。”
  我大喜过望,想递一支烟表示感谢,见他抽的是十块钱一包的烟,就没有递。
  他递烟给我抽,我推说不会。
  我对桥架安装工充满了憧憬,尽管我确信那不是我终生的工作。
  2006年2月11日正月十四星期六晴
  工地要农历正月十六才开工,没想到我今天就接到了老陈的电话。老陈要我给他帮个忙,到机电市场买30根L20的镀锌管送到工地去,给我20块钱一根,含我的力钱和运费。他走不开,工地现在又没几个人,便想到了我。
  他说他以前买过,元一根。
  一根赚元,30根可以赚45元。但他要我先垫钱,到了工地上再给我。
  我说我没钱垫。老陈说你让卖管子的跟你一起到工地来收款。
  这样我就到了机电市场,问了一下价格。厚度不同,价格也不一样,从十来块钱的到十七八块钱的都有。
  我打电话问老陈到底要哪一种,老陈说一般的就行,不用太好。
  我不放心,又让卖镀锌管的老板和老陈通了电话,确认了他要的型号,才让卖镀锌管的老板备货。
  镀锌管谈定14元一根,一共420元。说好老板免费送货。
  到了工地上,我给老陈说14块一根,我的力钱让他看着办。
  老陈付了420元的货款,另外给了我50元的工钱。
  其实,我完全可以和卖镀锌管的商量好,找老陈收600块钱,但我没有这样做,不是我品德高尚,而是我有求于老陈。
  2006年2月15日正月十八星期一晴
  正月十六,在老陈的介绍下,我到AT工地做了一名桥架安装工人。我们安装桥架是分段承包,三个人一组,安装一米10块钱。理论上一个组一天可以安装50米,但实际上一天只能安装30米的样子,因为像转角的那些地方是很费时间的。
  这么算下来,一个人一个月不就可以挣三千多块吗?不是的,有时得等材料,不是每天都有活干。
  和我一个组的是老刘和小张,开始他们不愿意和我一组,说我不是干活的料。我向他们承诺,可以把最累的活给我干,他们才愿意。
  最累的活是打眼,用电锤在墙上打眼。
  电锤拿在手里就像一把冲锋枪,一摁开关,钻头就“呜呜”响。
  看起来很好玩,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桥架是吊装,电锤得举过头顶。一个眼还没打完,我的手已经酸得像不是自己的了。
  还有灰尘也不断往眼睛里钻。
  但我得咬牙坚持,我承诺过我干最累的活。
  我打一个眼,然后狠狠地甩一甩手,又接着打第二个。第一天,我打了近百个眼,双臂已经痛得抬不起来了。
  那晚,我没有回弟弟那里,就挤在老刘他们的工棚里。
  那一夜,我睡得特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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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30 01:00:10 | 显示全部楼层
自从干上桥架安装后,我就很少回弟弟那里了。我对弟弟说我在外面做事,至于做什么,我没跟弟弟说。
  工地有时没材料,闲下来的时候,我就会找老陈摆龙门阵。老陈说我现在真的像个民工了。
  有时,老陈忙不过来的时候,会让我去帮他买点材料,钉子、水泥、铁锹,等等,很杂。
  大多数时候,我会如实跟老陈说花了多少钱,有时我也会报假账,挣个顺手钱。
  帮忙帮多了,我发现老陈对材料的价格并不完全清楚,都只晓得一个大致的价格。也难怪,工地上杂七杂八的材料那么多,老陈又不是电脑。
  但他常自吹他对材料的价格非常熟悉。
  现在我和老陈已经很熟络了,我会笑着向老陈要烟抽。老陈总是整盒烟都扔给我,让我自取。我取一支,然后又扔回去。
  做着事,日子就过得快。
  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我结了一千六百多块工钱。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我能挣钱了,能养活自己了!
  这是我从上市公司离职后挣的第一笔工资,虽然我搞渣土运输也挣过两千多块钱,但现在这个钱感觉更踏实。
  我和老刘、小张保持着良好的团队合作,所以我开口找他们借钱时,他们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凑足了4000块钱,我想回趟“家”。
  我要把这4000块钱交给我的岳母。不知道那保费最后是怎么处理的,不知道她的卖保险的朋友有没有在背后议论过她。
  我得看看周媛,也许她已经决定和我离婚。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儿子了,他想我吗?
  我在工地洗了个澡,找老刘借了一件干净衣服(他身材和我差不多)。在工地旁边临时搭建的一个破烂的小卖部里,我给儿子买了盒4块钱的优酸乳,用塑料口袋提着。
  我顺便照了一下镜子,与以前相比没啥变化,只是皮肤稍微粗糙了些。
  回家的时候是晚上,我估摸着岳母他们吃完饭才回去。
  我推开门,迎过来的是诧异的目光。儿子跑过来,亲热地叫着爸爸,随后高兴地喝着优酸乳。
  周媛默默地看着我,无话可说。
  岳母接过我递过去的钱,说给多了,要找给我。我没接。
  我们尴尬地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岳父起身到书房去了。自从退休后,他就喜欢上了电脑,没事就在电脑上捣鼓一些东西。
  岳母要把儿子带到楼下去玩,儿子不干,她只好独自下楼了。
  我和周媛就这样坐着,谁也不开口。儿子在我们之间晃来晃去,笑着闹着,一家人看起来似乎很和谐。
  周媛始终沉默着,我也无从开口。
  我说什么呢?我该告诉她我在建筑工地当民工?
  按照常规,城市女孩嫁的老公不应该是当建筑民工的,再不济也得是个白领啊。
  但我确实是个民工。
  终于,我开口对周媛说,希望她能给我一点儿时间,我的境况会好起来的。
  还是沉默。
  良久,我站起身,抱着儿子亲了一下,拉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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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30 01:00:58 | 显示全部楼层
从家里回来后,我又回到建筑工地,继续我的安装工生活。
  白天蓬头垢面,晚上鼾声如雷。
  我已完全融入工地的生活,不论形象还是语言,都与民工一般无二。并且,我早已不用通过专门干重体力活来表现自己了,重活都是轮流干。
  平时没事,大家就在一起摆龙门阵,天马行空,无所顾忌。
  我与老刘和小张已经相处得很不错了。他们曾多次问我过去是干什么的,我都说我过去在外地打工。他们又追问我在外地打工时干什么工种,我想了一下,说是干仓库保管工作。
  老刘说:“那是好工作,不会日晒雨淋的,难怪长得比我们白一些。”
  小张取笑老刘说:“你别自卑啊,你也有白的地方啊,屁股不就白嘛。”
  老刘就瞪着小张骂,说:“你小子敢拿我开涮?哪天晚上去搞你老娘。”
  我有些假正经,很少和他们开玩笑,只是在他们说荤笑话的时候在旁边乐。
  那是一次工余,我们仨在外面买了两斤老白干,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酒。喝到微醉的时候,老刘问小张:“耍朋友没有?”
  小张说:“没有。”
  老刘一本正经地说:“是不是你那方面功能不行啊?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别看是体力活,现在我还干得下来。”
  小张就哈哈地笑,说:“老刘,你那熊样也就嘴巴说说还行,这些事还得我们年轻人来。”
  小张欺负老刘认不了多少字,拿起石块在地上写了“卧室无柜”四个字,问老刘道:“这几个字怎么念?”
  老刘说:“别看我是文盲,这几个字还是认识的。”
  于是老刘要大声念出来。我不忍心老刘被涮,悄悄在老刘耳边说了意思,老刘笑着破口大骂,句句直达生殖器。
  工地生活就是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过后,总是需要一些粗鲁来放纵一下。
  不粗鲁不是汉子。
  偶尔,我们也在一起打打牌,在争执中消磨时光。
  我们都在工地吃伙食,由于我们的体力消耗比较大,而工地食堂的米糙,肉食也不多,我们总感觉吃不饱。所以在大家都空闲的时候,会到一个紧邻工地宿舍的小餐馆去“打平伙”。“打平伙”这个词我很小就听说过了,实际上就是AA制的意思,不过现代人都愿意说AA制,不愿意说“打平伙”,其实两者是一样的意思。“打平伙”的语意比AA制丰富得多,它还包含着联络感情的意思。
  今天晚上,我们又到那个餐馆去“打平伙”,点了一份腊排骨,吃到后来,还剩一根排骨在盘子里。我很想把它“咪西”了,但碍于只剩一根了,便不动筷子。在我鼓足勇气想把它收为己有的时候,突然餐馆的灯闪了一下,熄灭了。工地的供电就是这样,时不时停电,但似乎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又突然来电了。在灯亮的那一瞬间,我看见老刘和小张的两双筷子都在夹那排骨。我不由得笑了。老刘和小张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老刘老到,嘿嘿一笑,说:“我正准备帮你夹过去,没想到你自己动手嗦。”
  这就是我的工地生活,有点苦,有点累,但很充实。有时居然还有点简单的快乐。
  2006年3月26日星期日晴
  昨天晚上,我被一阵忧伤的口琴声惊醒。
  或许因为自己的处境,我对忧伤的东西总是很敏感,这太容易激发我的共鸣。我顿时睡意全无,在口琴声中遐想起来。
  曾经,我也爱吹口琴。记得读初中的时候,班上一个同学有一只口琴,那几乎是班上唯一的音乐器材。大家都争着借来吹,一个同学刚从嘴边拿下来,另一个同学马上就抢过去了,全然不顾人家的口水还沾在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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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30 01:01:4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就是在这种半借半抢的气氛中,学会了吹口琴。记得有一个春天的下午,我和一个同学借了口琴来到学校外的油菜花地里,躲在油菜花深处,一人一曲吹起来。音符在菜花地里流淌,青春在菜花地里燃烧。
  这是一种惬意的记忆,屈指数来,已经过去快20年了。
  在这样寂寞的夜里,工棚的鼾声此起彼伏,梦呓和磨牙声交替出现,一切了无生趣。只有琴声,带给了我美好的遐思。
  我披衣起床,步出工棚,循着琴声走去。在工地门口的马路边,一个黑影坐在一个小土堆上,轻轻地吹着一首怀乡曲: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么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
  我的眼睛慢慢地湿润了。我想起了我的父母,如果他们知道我在工地上当民工,他们会做何感想呢?
  琴声慢慢停下来时,我看见那影子一抖一抖的,似乎在哭泣。
  我走过去,轻轻地问:“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回家?”
  影子似乎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借着远处昏暗的路灯光,我看见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一缕头发搭在脸上,乍一看,像电影里的鬼影一样。
  女子别过头,把头埋在膝盖上,一声不响。
  “夜深人静,你一个单身女子,难道就不怕坏人吗?”我又问。
  “怕什么!我还担心遇不到呢。”女子没好气地回答。
  我想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了,不然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说:“妹子,你不要说气话,问题不是说气话就可以解决的。”
  女子不做声,呆呆地坐在那里。
  随后我不论问她什么,她都不理不睬。
  我准备离开了。我想她大约是和男朋友吵架了,然后借琴抒情,对这些儿女情事,我无意掺和。
  我说:“我走了,你自己当心些。”
  那女子突然叫我:“大哥,陪我说说话好吗?”
  我说:“好啊,大哥被你的琴声惊醒,睡意全无,乐得有人和我说话。”
  我慢慢蹲下身子,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等她开口。
  女子说她叫小玉,去年七月从C市一所师范专科学校毕业,一直没找到工作。昨天早上,她住的出租房的房东来找她收房租。她已经欠了三个月房租了,但她实在没钱给,房东就把她赶了出来,还把她的毕业证扣下了,说不把房租补齐,就不把毕业证还给她。她今天出门四处借钱,没有借到,不知该怎么办了,便坐在这里打发时间。
  我说:“你的那些同学呢?可以找同学们想想办法啊。”
  小玉说:“班上好多同学都没找到工作。有的回老家去了,有条件稍微好点儿的,我都找他们借过钱了,到现在都还没还,已经不好意思再借了。”
  我说:“那你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要不到你同学那里去挤一挤,也强似待在这里啊。”
  小玉叹了口气,说:“同学有同学的难处,再说,我也不想去麻烦他们。”
  我说:“要不回老家?好歹还可以混口饭吃呢。”
  小玉说:“本来不想回去,但现在看来,可能真的只能回家了。唉,这大学啊,不如不读。”
  我劝她:“不要这么灰心,眼前的困难是暂时的,只要挺过去了,一定会有美好的明天。”
  小玉沉默不语,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口琴,说:“这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我摸了摸兜儿,兜儿里只有三块钱,我说:“你先等等,我马上就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工棚,摇醒老刘,问他身上有多少钱。
  老刘睡眼惺忪,问道:“你要钱干什么?是不是去找马子?”
  我说:“别管这么多,先给我拿点儿钱。”
  老刘摸索着递了50块钱给我。我来到小玉身边,对她说:“这是50块钱,对面不远有一个小旅馆,你去住一晚,先对付过今晚再说。”
  小玉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钱。
  我突然想起我们平常“打平伙”的那个小餐馆似乎要招一个服务员,便问小玉愿不愿意去。
  我其实只是随便这么一说。我想小玉堂堂大学生,再落魄也不会愿意到餐馆去打工,更何况还是一个工地的小餐馆。
  没想到小玉同意了。她说读了这么多年书,没脸回家,只要能混口饭吃,干什么都愿意。
  这样的想法,与我当初决定到工地当民工时的心态何其相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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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30 01:02:33 | 显示全部楼层
2006年3月28日星期二多云
  小玉到餐馆上班了,工资是450块钱一个月,包吃,晚上就住在餐馆里。待餐馆打烊后,用几张板凳拼一下,上面搁几块木板,铺上被子凑合着睡。
  我跟工友们说小玉是我亲戚,请大家多关照,不许欺负她。
  小玉叮嘱我,叫我不要说她是大学生。她说一个大学生在这样的环境里打工,她脸上挂不住。
  我理解她,大学教给了她知识,也教会了她虚荣。
  小玉开始对我存有一种报恩的心态,总觉得欠了我很大的人情。我告诉她,我也曾这么困难过,在我困难的时候,我也希望有人帮帮我,哪怕只是一声安慰也是好的,所以用不着对我客气。
  只是我没有告诉她,我现在依然困难着。
  2006年4月10日星期一晴
  小玉说,我和其他民工不一样。她说我身上有一种忧郁的气质,像个有点儿文化的人。
  我就淡淡地笑,心里却有些温暖,似乎有一种被读懂的感觉。
  说实话,虽然我学历不高,但勉强可以算个读书人。在工地,和这些粗放的民工在一起,我觉得我是孤独的。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挣钱,然后寄回家。攒得多了,把老家的房子翻修一下,或者添置一两件像样的电器。
  我的想法不一样,我知道当民工是权宜之计,我应该有一个像样的事业。但是,我的事业在哪里?假如不当民工了,我能干什么?
  这是一种挣扎的状态,既不甘心,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所以我常常羡慕老刘他们,有活就干,有酒就喝,啥来了就迎接啥,爽爽快快。
  这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可是我无法融入,只能旁观,或者欣赏。
  2006年4月28日星期五晴
  小玉到餐馆上班后,我有时会去找她说说话。或许她的心情和我有太多的类似,所以我们之间很谈得来。
  小玉叫我大哥,我也把她当自家妹子一样看待。
  有时,我会把她的口琴借来吹,排遣一下内心的寂寞。
  前天,我问她:“口琴多少钱买的?”她说:“是一个高中同学送的。”我开玩笑说:“男同学吧?”小玉就不好意思地笑。
  我说:“难怪房东赶你出来时,你什么都不带,单单带了这只口琴,原来是定情物嗦。你这么困难,怎么不去找你那男同学一起想想办法?”
  小玉说:“他还在读书,在上海,今年才大四。”
  我点点头,说:“你看看,那天晚上你说什么气话来着?假如叫你那男同学得知了,不气死才怪?”
  小玉说:“有时候我真这么想过,把自己卖了,换点儿钱回报父母。”
  我说:“别说傻话!好好干活,好好挣钱,好好生活。”
  今天,到了小玉发工资的时间,她把我给她的50块钱还给了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不是我在意这50块钱,而是我不想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不欠人情,就没有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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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30 01:03:16 | 显示全部楼层
2006年5月8日星期一晴
  AT工地有几个施工单位同时施工,每个施工单位都有老陈这样的角色。每逢有空,我就会和他们聊天,渐渐地大家都混熟了。
  我发觉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自以为什么都很懂。其实很多东西他们都是一知半解,比如材料价格,有部分材料的价格我了解的都要比他们的低。
  他们并不专业,只是,他们大都与施工单位的包工头有些关系,才被安排做这份工作。
  这是一个普遍现象吗?
  我蠢蠢欲动,因为我看到了市场价格和工地价格之间的差别。
  我说了我本来是一个农民,天生就有一些小农意识。当我看到鼻子尖上的利益的时候,原谅我动了一点儿心思。
  但我不敢轻举妄动,三年多来,我受够了没有收入的滋味。虽然我仅仅是个民工,但我仍然很珍惜这份工作。要知道,这工作还是在老陈的介绍下才得到的。
  所以我还得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安装工,我不想失去生存的机会。况且,我还欠着老刘和小张的钱。
  但是,我知道我总会抓住某个合适的机会的。
  2006年5月11日星期四晴
  前几天,我们在工地闲了三天了,材料一直没到。听老陈说,厂家生产忙不过来,至少还要等十天才发得出货。
  老刘和小张在抱怨这个月挣不了几个钱了,我却打起了主意。
  我对老陈说我有一个远房表哥以前在开桥架厂,看他那儿有没有货。我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皮都不眨一下。
  老陈说这种大的材料他做不了主,要由董总决定。
  董总就是我们这个施工单位的包工头,瘦瘦的,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据说是学建筑专业出身的。
  我把对老陈说的话对董总说了一遍后,董总说:“不行,这是指定了品牌的,做竣工资料的时候得有该品牌的合格证。”
  我提醒他,桥架不是每一米都有合格证的,他好像醒悟过来了,叫我赶快联系。
  做过工程的人都知道,有时催工期比催命都厉害。如果你赶巧了,业务其实很容易敲定的,并且价格、付款方式都好谈。
  我离开董总的办公室,小跑着离开了工地,打了一个出租车(我都记不起有多久没坐过出租车了),在一个网吧门口停了下来。
  我在网上疯狂地搜寻C市的桥架厂,挨个打电话问有没有现货,有现货的就是我“表哥”。
  也不知打了多少个电话,“表哥”终于找到了。
  在一个偏僻得近乎荒凉的地方,我找到了这个厂。
  “表哥”姓赵,江浙一带的人,叫赵均。我和他相谈甚欢,很快敲定了细节。我让他咬住价格,合同一旦签订,他得马上给我打一张欠条,待他收到款后立即付给我。
  我曾设想过表哥会把我甩开,所以对表哥说:“我和施工单位有些关系,我还在里面上班呢。”暗示他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两边都成了我的亲戚,我晕。
  今天上午,赵均搞定了合同,下午送货到工地,我也拿到了欠条。赵均供了900米桥架,规格为200*100,56块钱一米。赵均给我的价格是52块钱一米,加上三通、弯头、支架等东西,赵均给我打了5000块钱的欠条。
  2006年5月21日星期日晴
  今天,赵均收到了货款,我如愿拿到了5000块钱。
  5000块钱拿在手里,厚厚的一摞。我心里就有了一种很踏实的感觉,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有钱人。
  我决定先还老刘和小张的钱,后来想想,只还了小张的。老刘的钱先欠着,过几天再给他。如果都还给他们,他们免不了要问我从哪儿赚到这么多钱。虽然这钱并不算肮脏,但又何必多费口舌。
  晚上,我到弟弟那里去了一趟。我住院的时候,弟弟四处借钱给我治病,当时治病紧急,弟弟借钱的时候都是说几天就还。现在过去这么久了,不知道弟弟怎样面对他的那些朋友。
  弟弟正在吃饭,一大碗面条,呼哧呼哧往嘴里送。看见我,他站起来把凳子让给我,自己坐到了床边上。
  我把钱递给弟弟,说:“这是3000块钱,先去还账。”弟弟接过来笑了一下,问我还有没有,说昨天有几个朋友来找他要钱了。
  我把原本准备还老刘的1000块钱拿给弟弟。过几天就要领工钱了,欠老刘的钱等领了工钱再还他。
  这几年来,我和弟弟就是这样,用有限的几个钱来不断地堵窟窿,哪里最急就堵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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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30 01:03:52 | 显示全部楼层
2006年5月8日星期一晴
  AT工地有几个施工单位同时施工,每个施工单位都有老陈这样的角色。每逢有空,我就会和他们聊天,渐渐地大家都混熟了。
  我发觉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自以为什么都很懂。其实很多东西他们都是一知半解,比如材料价格,有部分材料的价格我了解的都要比他们的低。
  他们并不专业,只是,他们大都与施工单位的包工头有些关系,才被安排做这份工作。
  这是一个普遍现象吗?
  我蠢蠢欲动,因为我看到了市场价格和工地价格之间的差别。
  我说了我本来是一个农民,天生就有一些小农意识。当我看到鼻子尖上的利益的时候,原谅我动了一点儿心思。
  但我不敢轻举妄动,三年多来,我受够了没有收入的滋味。虽然我仅仅是个民工,但我仍然很珍惜这份工作。要知道,这工作还是在老陈的介绍下才得到的。
  所以我还得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安装工,我不想失去生存的机会。况且,我还欠着老刘和小张的钱。
  但是,我知道我总会抓住某个合适的机会的。
  2006年5月11日星期四晴
  前几天,我们在工地闲了三天了,材料一直没到。听老陈说,厂家生产忙不过来,至少还要等十天才发得出货。
  老刘和小张在抱怨这个月挣不了几个钱了,我却打起了主意。
  我对老陈说我有一个远房表哥以前在开桥架厂,看他那儿有没有货。我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皮都不眨一下。
  老陈说这种大的材料他做不了主,要由董总决定。
  董总就是我们这个施工单位的包工头,瘦瘦的,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据说是学建筑专业出身的。
  我把对老陈说的话对董总说了一遍后,董总说:“不行,这是指定了品牌的,做竣工资料的时候得有该品牌的合格证。”
  我提醒他,桥架不是每一米都有合格证的,他好像醒悟过来了,叫我赶快联系。
  做过工程的人都知道,有时催工期比催命都厉害。如果你赶巧了,业务其实很容易敲定的,并且价格、付款方式都好谈。
  我离开董总的办公室,小跑着离开了工地,打了一个出租车(我都记不起有多久没坐过出租车了),在一个网吧门口停了下来。
  我在网上疯狂地搜寻C市的桥架厂,挨个打电话问有没有现货,有现货的就是我“表哥”。
  也不知打了多少个电话,“表哥”终于找到了。
  在一个偏僻得近乎荒凉的地方,我找到了这个厂。
  “表哥”姓赵,江浙一带的人,叫赵均。我和他相谈甚欢,很快敲定了细节。我让他咬住价格,合同一旦签订,他得马上给我打一张欠条,待他收到款后立即付给我。
  我曾设想过表哥会把我甩开,所以对表哥说:“我和施工单位有些关系,我还在里面上班呢。”暗示他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两边都成了我的亲戚,我晕。
  今天上午,赵均搞定了合同,下午送货到工地,我也拿到了欠条。赵均供了900米桥架,规格为200*100,56块钱一米。赵均给我的价格是52块钱一米,加上三通、弯头、支架等东西,赵均给我打了5000块钱的欠条。
  2006年5月21日星期日晴
  今天,赵均收到了货款,我如愿拿到了5000块钱。
  5000块钱拿在手里,厚厚的一摞。我心里就有了一种很踏实的感觉,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有钱人。
  我决定先还老刘和小张的钱,后来想想,只还了小张的。老刘的钱先欠着,过几天再给他。如果都还给他们,他们免不了要问我从哪儿赚到这么多钱。虽然这钱并不算肮脏,但又何必多费口舌。
  晚上,我到弟弟那里去了一趟。我住院的时候,弟弟四处借钱给我治病,当时治病紧急,弟弟借钱的时候都是说几天就还。现在过去这么久了,不知道弟弟怎样面对他的那些朋友。
  弟弟正在吃饭,一大碗面条,呼哧呼哧往嘴里送。看见我,他站起来把凳子让给我,自己坐到了床边上。
  我把钱递给弟弟,说:“这是3000块钱,先去还账。”弟弟接过来笑了一下,问我还有没有,说昨天有几个朋友来找他要钱了。
  我把原本准备还老刘的1000块钱拿给弟弟。过几天就要领工钱了,欠老刘的钱等领了工钱再还他。
  这几年来,我和弟弟就是这样,用有限的几个钱来不断地堵窟窿,哪里最急就堵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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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30 01:06:00 | 显示全部楼层
7月22日星期六晴
  我一直认为建筑行业是机会最多的行业,房地产热得像火,国家也在大力发展基础建设。我发现凡是干与建筑行业相关的工作的人,个个都活得比较滋润。
  所以我觉得我在建筑工地当民工也是一种幸运,它让我对这个行业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我们干一项工作,就得对这项工作有研究。如果仅仅是为了混一份工资,那么这工作要么干不长,要么就会被工作压垮。
  我得研究。
  同赵均有了这次合作后,我开始考虑兼职在工地推销桥架。我发现我还是有一定优势的,当了这么长时间的桥架安装工,我对桥架已经相当了解了,桥架质量的好坏,基本上用手就能够感觉出来。
  我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这样的优势呢?
  我让赵均给我印了名片,谈好分成的比例,工余的时间,就在各建筑工地转悠。
  桥架这玩意儿是大宗买卖,工地的材料员一般都做不了主。做主的要么是甲方,要么是工程承包方,但目标客户还是很好找的,只要建筑整体框架出来了,那么差不多就该采购桥架了。
  但多数时间是碰壁,很多次,我找到桥架采购方,还没开口说话,就被人“挥手再见”了。
  好在我已习惯了这样的碰壁,在可能的客户面前,我宁可放弃尊严,也不愿放弃机会。
  我坚信一点:只要坚持不懈,总会找到成交的客户的,也许,就是下一个。
  我始终都在为“下一个”而努力着。只要稍一有空,我就会出去寻找工地。即便是晚上躺在工棚里,我也会琢磨手头的客户信息。
  其间有一个客户对我的印象还可以,原本他准备分一小块业务给我,试着合作,但他却没能联系上我。那天,我们正在工地抢一段进度,电锤的呜呜声盖过了手机的声音,等我发现有几个未接电话而打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很生气了。他觉得我做事不靠谱,不愿意再把机会给我了。
  为此我郁闷了好长时间,觉得这简直就是造化弄人。
  但我仍然不气馁,相反,这更让我产生了信心。我觉得,我又回到了刚到C市时的状态。那个时候,我也是心无旁骛,专心干工作。
  老刘和小张见我一有空就往外跑,整天鬼鬼祟祟的,开玩笑问我是不是到外面去泡马子,我含糊应答,任由他们取笑。
  两个月过去了,我终于给赵均的厂签回来一笔二十几万元的桥架合同。
  赵均自然很高兴,一个劲儿要求我到他们厂去搞销售,许诺给我高额的提成。我没有答应赵均,只是向他预支了一部分提成,还了所有的债务。
  无债一身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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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30 01:06:57 | 显示全部楼层
7月24日星期一晴
  我决定告别我的民工生活,因为我已想好了我未来要走的路。
  四个月前,为了不致饿死,我不得不栖身民工队伍。
  四个月后,我已经决定离开给了我生存机会的工地了,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我曾经花了三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现在,只用了四个月,就找到了我未来要走的路。
  这四个月,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的出路,是在工作当中寻找的,而不是坐在那里想出来的。
  如果我不当民工,我就不会知道桥架这玩意儿,更不会知道它能给我带来收益。
  所以,我们不应该抱怨工作的好坏,有工作就不错了,要想发展,还得自己在工作当中留心机会。
  要离开了,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不是我喜欢这个职业,而是这里很随意。虽然苦一点儿累一点儿,但大家的境况差不多,没有太大的贫富悬殊,没有地位上的贵贱差别,高兴了就哼几句不成调的歌,不高兴了粗话张口就来。
  大家平等相待,没有心理负担,踏实。
  然而,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当民工,连弟弟都不知道。
  假如我的父母知道我在工地当民工,会带给他们怎样的震撼?
  还有我的那些善良的乡邻,我的那些视我为骄傲的亲戚,我要对得起他们曾经馈赠给我的恭维话。
  一个合格的民工显然够不上让他们骄傲的分量,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本来我想一个人悄悄地离开工地,但是,我割舍不下和工友之间的这种兄弟情谊。特别是老刘和小张,我们就像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起冲锋陷阵,我们之间,有感情。
  还有老陈,如果没有他,我进不了这个工地。他是我的恩人。
  我决定请他们吃一顿饭,表达一下我对他们的感激之情。
  我选在一个离工地较远的餐馆——我不想惊动太多的人。
  我通知了小玉,小玉特意向她所在的餐馆请了一会儿假,不一会就过来了。
  大家坐定,我先恭恭敬敬地给老陈敬了一杯酒,感谢他帮我找到这个工作,接着又给老刘和小张分别敬了一杯酒,感谢他们在我最需要钱的时候借钱给我。
  我的郑重让他们有些纳闷,于是我告诉他们:“我要离开了。”
  老刘张大了嘴巴,他问我是不是他们哪些地方做得不好,得罪我了。
  善良的老刘总是第一时间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这真是种美德。
  我摇头说不是。
  小张说:“干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啊?是不是家里有事?如果有啥困难,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小张的话让我鼻子有些酸。过去几年来,我一直期待着有人对我说这句话,我终于从工地的一个工友口中听到了。
  我突然有一种倾诉的冲动,便向他们讲述了我从一个总经理过渡到民工的经历。
  我说:“我其实很留恋工地生活,只是我怕,怕有熟人知道。”
  在我讲这些的时候,小玉坐在我旁边静静地流着眼泪。她蛰居在这里,既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逃避。所以我的这种心情,她懂。
  老陈的眼睛有些湿润。他说当初在工地看到我时,我脸色发白,他还以为我是个吸粉的,没想到我有这么复杂的经历,不容易啊。
  老刘突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声说:“兄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总经理既然能当民工,民工也一定能当总经理!”
  夜里,我们都烂醉如泥。
  2006年7月26日星期三晴
  今天,我又找赵均预支了部分提成的钱。我想先搞定我的婚姻。
  婚姻不是用钱可以搞定的,但是,你不能否认钱在婚姻当中的润滑作用。
  另外,我没有一技之长,除了钱,我凭什么让周媛看到希望?
  晚上,我把周媛约到一个茶楼,想开诚布公地和她谈一谈。
  在茶楼谈感情,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但是,为了一个稳定的家庭,这点儿奢侈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仍然向周媛隐瞒了我当民工的事实,但强调了我已经找到了未来的方向。
  我说了,我不想离婚。婚姻这玩意儿就那么回事,没有人能预知下一次婚姻就比现在的好。
  既然无法预知未来,不如就把握现在。我是个现实的人。
  当然,我也不会赖着这个婚姻——我穷,但不等于我没志气。
  周媛事实上是个没主意的人,我并不指望她能给我什么答复,我希望她回去和她父母商量一下。
  周媛明显地消瘦了——没主意,并不代表心里没焦虑。
  我给了她5000块钱,这是过去三年来我第一次拿这么大一笔钱给她。她迟疑了一下,拿过去默默地揣在兜里。
  过了两天,她打电话问我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在哪里挣的钱,如果不说清楚的话,就让我把钱拿回去。
  我说:“你放心,这钱是干净的,是我做生意挣的。”
  周媛问我到底是做的啥生意,我说是帮别人卖桥架,并且跟她说了桥架厂在哪里,卖给什么地方。
  周媛见我说得有鼻子有眼,便不再追问,轻轻地挂了电话。
  2006年7月28日星期五晴
  今天,她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妈炖了汤,让我回家去吃饭。
  我知道,我和她们家的冷战总算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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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30 01:07:34 | 显示全部楼层
8月2日星期三晴
  这几天,赵均一再邀请我到他们厂去上班,我客气地拒绝了。
  我想自己创业。
  过去三年来,我尝够了失业的苦。假如我到了赵均的工厂,我不能确定未来的哪一天我会不会重新失业。
  假如我进了赵均的厂,一旦干不出成绩,赵均肯定不会无限期地给我发底薪,最后我还得走人。
  一旦干出了成绩,可能又会对我提更高的要求,直到某一天我被赵均制订的任务量压死。
  不是我信不过赵均,而是人性如此。也是环境使然,大家都缺乏安全感。打工者缺,老板也缺,都在拼命地为未来积累应付危机的资本。
  另外,如果我自己单干,我手上有了订单,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供货方讨价还价,甚至还可以拿其他厂的价来杀他的价。
  这是商业规则。
  几个月前,我还在为混一口饭吃而茫然四顾。现在,却开始计算起了怎样才能使利益最大化。
  人啊,***的贱,刚喘一口气,就忘了昨天的伤。
  2006年8月10日星期四多云
  我又回到弟弟的办公室。这里,我还承担着一半的房租。
  我笑着对弟弟说:“我回来履行我这半个主人的职责。”
  我花了六百多块钱,找了一家中介公司注册了一个建材经营部,算是有了一个招牌。并且从法理上说,我也算有了一个合法经营的阵地了。
  弟弟仍然修他的电脑,我委托他顺带帮我接一下电话,如果有电话来的话。
  我,夹着一个破公文包开始了我的救赎之旅。
  我的设想是多团结一些像老陈这样的工地材料员,如果他们有材料需求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到市场去采购后给他们送过去,赚点儿差价。
  说白了,就是买空卖空,空手套白狼。
  事实上,这跟我以前跑渣土运输的路子是一样的,只不过换了一个行业而已。
  渣土运输业务我是失败了,这条路走得通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未来的路注定不平坦。我没有其他更多的资源,除了勇气、信心和决心。
  我穿梭于各个建筑工地,赔着笑脸招徕业务。
  我对各工地的材料员介绍说:“我是专门做工程材料的,价格比较有优势,希望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展示一下我的服务质量。”
  大多数人会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我,然后客气地请我出去;少数人会简单地向我询问一些材料的价格,不管我报的价格高还是低,都会来一句“你的价格太高了”,然后打发我走人。
  也有个别材料员图省事,吩咐我给他们送些小材料。
  我给一个工地送过两百米波纹管,赚了20块钱,除去路费,净赚12块,不过这花费了我将近一天的时间。
  我也给一个工地送过几把铁锹,除去路费,一分钱都没赚到。
  2006年9月11日星期一多云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一个月很快结束。我盘点了一下,这个月我的销售额是780块钱,利润是55块钱,算上我的各种开销,净亏一千五百多块。
  我没有气馁,我知道客户关系的建立有一个过程,只要坚持下去,业务就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
  我真正的担心,是怕我坚持不了那么久,因为供我活动的资金太有限了。注册完建材经营部后,我总共只剩下两千多块钱的现金,第一个月就亏去一千五百多,剩下的这千把块钱还能供我亏多久?
  所以我企盼着马上就有一笔大点儿的业务到来,好让我心里多一点儿底气。
  2006年9月14日星期四多云
  业务说来真的就来了。今天,一个工地给我打电话,找我要50圈平方的电源线,但提出要欠半个月的款。
  我算了一下,按他给我的价格我能赚一千多块,但近万元的进货款难住了我。我想找我的上游供货商帮我垫一下,给我半个月的账期,但供货商一口就拒绝了。
  也难怪,且不说我和他们还没有打过交道,甚至我连个像样的办公场所都没有。也有建材老板提出到我公司去看一下,我坦率地告诉他,我那办公室不好看,我能让他信任的,只有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道德。
  当然,没几个人相信。
  没有业务固然心烦,有业务而做不了,心里更烦。这段时间,小玉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她时不时地打电话给我,有一次,她甚至请了假来陪我喝酒解闷。
  我对小玉说:“生意这么难做,还不如继续回AT工地当民工。”
  小玉说:“大哥,不到万不得已,你可千万别回去。既然当民工不是你的终点,那么有这么一次经历就够了。”
  也是,一个人可以选择永远当民工,但不能选择反复当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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