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神

柔情似水

镰神

前一段时间，有朋友约我写写割麦子，我迟迟没有动笔，主要是因为前面有几位老前辈写了，我再写，有点关公门前耍大刀之嫌。朋友急眼了，最后剩下一幅字了，只要你写几个字，无论水平多差，这幅字就是你的了！

俺是小庙子鬼，眼皮子浅，在一幅字的巨大的诱惑下，在朋友的唆使下，终于鼓起了勇气，拿起了尘封多年的笔。

这割麦子就跟唱戏一样一样的，都得讲究一下手眼身法步，眼到手到腿到，气息要匀，步法要稳，手眼身腿要和谐，这样才不会累，还出活。割麦子最怕得就是手忙脚乱，别人在一旁再一翘骨，镰刀不往腿上割才怪呢。割麦子分解起来有四个动作要领，掏、压、割、抱、捆，割麦者头上一般要箍一条白头巾，一是防止麦芒刺伤眼睛，二是防额头流下来的汗水，汗水里面有太多的盐，杀了眼。割麦子位列庄稼活四大累之一，上河打堤拔麦子脱坯，可见其劳动强度有多大。

关于割麦子，当地流传一句名言：人怕直腰活怕干，割麦子就怕直腰，越直腰越累，越直腰越弯不下腰，越直腰越看不见地头子。相反，如果你不直腰，割一点少一点。诸位，文安洼的地头，讲究的是三百六十弓，短的也有一百八十弓，二三里地长的地头，十亩地的地头比个火炕，宽比不了多少。

劳动最光荣，在那个如火如荼的生产队时代，体现得最充分，只有劳动者在生产队中才有发言权，只有劳动者在生产队员中才最受尊重，最有尊严。每年麦熟，这开镰第一刀谁来开？他多高级的领导都得靠边站，得请出镰神来开第一刀，这镰神可不是哪个人封的，也不是哪个人吹出来的，是一镰刀一镰刀割出来的。在锣鼓声中，在众人的呐喊声中，镰神高高举起镰刀，这镰刀非同一般，镰刀把儿走过多少遍桐油，镰刀都用黄油喂过，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一个个庄稼汉子走过来摸一摸镰神的镰刀把儿，算是沾一沾神气，镰神高喊：“开镰了！”整个麦子地里顿时象开了锅一样，人们争先恐后，生怕落了别人后面。

我们村的镰神当属田三爷，人送外号田一镰，这手眼身法步咱且不表，单就一个绝技，一般人都学不来。无论多长的地头，只要一猫下腰，除非到地头，绝不直腰。文安洼的地头长，二三里地，人们割到一半，热得嗓子眼冒烟，还得跑回去好几里地，回到地头喝水，再回来，往返耽误不少时间。这田一镰把个水壶放在后背，割到地头，壶里的水不来洒一点的，自己坐在地头，品着水，那种巨大的自豪感，无以言表。要知道那时候的壶可是大瓷壶，再装满水，没有个十斤八斤也差不多。

这转眼，田一镰九十四了，散队了，日子一天也比一天好过了，儿子们一个接一个相继辞世了，孙子们一个比一个孝顺，不让老人家下地。老人干了一辈子庄稼活，到了麦熟，不到地头站一站就觉得自己不是庄稼人似的。这不走不站不要紧，这一走一站，老人差点气出病来。老人站在孙子家的地头，看见一辆小拖车咆哮着，前面有一个大推子在那儿推麦子呢，车轮碾出来的麦粒撒了一地，还有一撮一撮的麦子没有割下来，老人把孙子叫来这一顿大骂：“别人家使收割机我不管，我田一镰家使收割机，这不是抽我镰神的脸吗？才几十亩麦子呀，还值得当地使收割机吗？你们还是个庄稼人吗？你们要是不愿意割，我割，这几十亩地，还不够我一猫腰的呢！”

“行，行，爷爷，明年你割，行了吗？”

孙子们连哄带推，把老人推回家中。

第二年，麦芒儿刚叫过两遍，老人就请出了那把曾给自己带来无数荣耀的镰刀，擦了又擦，磨了又磨，麦子刚熟，老人就象一位出征的将军一样，短衣襟，小打扮，伸了伸自己再也伸不直的老腰，踢了踢再也站不稳的老腿，爬过了几条大沟，站到了孙子家的地头，刚刚举起镰刀，就象一头老黄牛一样，一下子扎进了麦子地里，金黄色的麦浪迅速涌过来，淹没了老人，只有高高举起的镰刀，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出殡的时候，人们说：“这老爷子干了一辈子活，就让这把带给老人无数荣耀的镰刀跟了老人一起去吧。”

有人说：“别说山音了，老人活着的时候就会铰毛骟蛋，到了哈边还让老人家铰毛骟蛋呀，再说镰刀属于震物，对下面的孩子好不好的。”

一代镰神殒落了！

一个时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