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叶之乔

   史铁生说：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早晚会降临的节日。这智慧之语常让我等执念于尘世的凡夫俗子们忽生睿智的达观，竟忽然生出看破红尘的超脱与悲悯来。觉出从生到死这伸手可量的一段时日恍惚间便就逝去，辉煌也好，落魄也罢，又如何呢？
　　身心俱疲。
　　老师的儿子出车祸，送去医院已经无力回天，只几天一个壮汉便如烟般消散了。花甲之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要经过怎样漫长的时日才能消解呢？而几天后他们的儿媳要独霸几十万赔付的举动着实更让人无奈。似乎这人生没有最残酷只有更残酷，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
　　
　　年前出车祸的师兄还没有醒来。
　　大学时师兄是武术协会的会长，我入学一年后他毕业离校。一年当中，每天清晨我带队练习蛙跳兔跳，而师兄一直是自练拳法，然后“嗨嗨”大吼着撞树。师傅指导我练剑耍棍，然后带领师兄教我们协会的几个人练女子防身术。师兄向来是憨厚地笑，对练对打，一丝不苟，不厌其烦。
　　毕业后偶尔会聚。他的妻子是我的同学，几家人吃喝吆喝着看谁咋呼的欢，师兄总是静静地笑着看我们，有时会忍不住说两句话，坚定地做护妻一派。
　　时光漫漫逝去，忽然再见时，他已然在天津医院的ICU病房里。曾经生龙活虎的师兄像个安静的老人，躺在病床上露着惨白的脸和手。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一切都是令人窒息地白。邻床病人的家属抑制住嚎啕，哽咽地低声呼唤着，让寂寂的病房反而更加寂静得可怕。我站在床尾，握紧拳头在心里拼命喊：“师兄，你一定要醒过来啊师兄 。”
　　我所期待的奇迹没有出现，师兄一直昏迷。这些天，他的父母要把他转去北京找专家会诊，他的妻子住院输液。去医院看她，进门的一瞬间几乎惊呆，几天没见，四十出头的她头顶的发根忽然全白，刺眼地白，触目惊心。一直以来和闺蜜陪着她哭，诅咒这不公平的世界，可我却无法陪她经受浓黑的恐惧与寂寂的心碎。这浓黑的悲凉与恐惧后是她令人陌生的异乎寻常的冷漠与冷静，有种令人恐惧的绝望。

　　再回到学校来，仍然是紧张得窒息。邻近高考，第一次模拟，诗歌要强化，古文查漏补缺；新学期，搜图片，做PPT，改稿子；大学同学的孩子要补诗歌，高中同学的孩子要讲作文，同事的外甥女需要研究天津的考纲……脑子里电子码一样飞速掠着一项一项该干的事。总得要熬几个夜才能把准备工作做完，也罢，总之是睡不着的，有事做总好过干瞪眼啊。

　　判完作文回家，昏黄的路灯一盏盏地连成线飞速掠过，电台里张信哲幽幽地唱：像流浪一路跌跌撞撞，你的捆绑，无法释放……突然就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泉水样涌出来，又涌出来。
　　其实我从不畏惧死亡，但我怕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会孤独无依长夜难挨。世上那些关于痛失所爱阴阳两隔的况味要经受怎样关于死亡的洗礼才能咀嚼成平常的淡然滋味呢？


　　模拟考如期而至。
　　站在五楼的窗前，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有难得的放松。同事说监考整整两天要累死了可怎么活。而我在身体的极度疲累后心思却终于有了一丝清闲：不用备课，不用判卷子，不用找学生训话或鼓励，虽然马上又要开始这样的生活。……

　　生活中，我总会恨自己工作不够努力，为人不够周全。我的朋友对我的愚钝嗤之以鼻，我的先生因为我太过愚蠢地善良而对我恨铁不成钢。于是我更恨自己不够清醒理智，不够果断果敢；恨自己因为不够清醒而对微不足道的小事耿耿于怀，因为不够严厉从而让关爱我照顾我的人左右为难因而满心愧疚。
　　这实在是难以破解的难题！
　　可似乎，纠结也并没有什么用。坦然面对，积极改进好像才是王道。

　　楼下的操场上，低年级的孩子们正撒着欢儿地疯跑，远处的高楼上一个一个的窗像极了密密麻麻的鸽笼。这狭窄的空间总让人生出快喘不上气来的垂死感觉，可我们知道，进到里面去，每个鸽笼后都有一个宽敞惊艳的小世界。或许，每个窗子前，也站着另一个如我的人，他们可能如此一般地看着远处的我，生出悲悯，或是释然。
　　
　　生命总会逝去，死亡总会到来，早与晚又有什么分别？生命无常也有常，造化从来不弄人。
　　我们每个人从出生那天起便走向死亡。凡常的人啊，虽不至如庄子鼓盆而歌般豁达，却也该将这段生与死的路走得充实丰美快乐有味。
　　我们深入生活，细细品味慢慢咀嚼，喜乐悲欢一切如常，所谓生死有命。
　　我们抽离生死，豁达思考安然享受，齐物齐论万事安好，索性向死而生。

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