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平凡的一生（三）
何素珍
三、艰难的岁月
随着年龄的成长，妈妈出落的越发漂亮，白净的皮肤，窈窕的身材，还留着两条齐腰的大辫子，那时候妈妈没钱买胭脂和唇膏，就用红纸将嘴唇偷偷地染红，妈妈穿的衣服都很朴素，全是姥姥精心做的手工活，穿在身上得体又大方，妈妈性格有点像男孩子，不论做什么事都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儿，转眼到了婚嫁的年龄，上门说亲的总是络绎不绝，先是大舅妈在娘家给妈妈介绍了个小伙子，小伙子是个经商的，长的仪表堂堂，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的精明劲，那人看中了妈妈,大舅妈问妈妈时，妈妈也说自己没什么意见，可当时姥姥就是不同意，她不想让妈妈嫁得那么远，怕自己以后连个照应都没有了。
妈妈十九岁那年，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位远房亲戚，是姥爷生前的一个朋友，论辈分妈妈叫他表叔，他给妈妈介绍了一个小伙儿，也是土桥村的，名字叫何景武，这个人就是我的爸爸；当时媒人跟姥姥说：爸爸为人老实厚道，是个坐堂的中医，家里的生活条件不错，就是比妈妈大了四五岁，姥姥跟妈妈“说”：大女婿知道疼人，以后准跟着报不了委屈，再说还有妈妈的一位当家姑姑，也是在新桥做的媳妇，娘儿俩在一个村也是个伴，姥姥就做主，给妈妈订下了这门亲事，直到后来妈妈嫁给了爸爸，才知道媒人给爸爸瞒了八岁。
爸爸是个老实厚道人，心地善良，为人正直，就是不太爱讲话，看上去很斯文。他上面有个哥哥，因为我大爷家只有两个女儿，爷爷就把爸爸过继给了大爷爷；我爷爷弟兄三个，三爷爷有病单身一人，所以也跟大爷爷住在了一起。妈妈在娘家的时候，姥姥特别宠爱她，针线活很少让她做，所以对针线活妈妈几乎是一窍不通，妈妈的性格生来就直爽，说话从来不会转弯抹角，因此大奶奶不太喜欢她，大爷为人善良，知道妈妈在娘家时的遭遇，所以对妈妈很同情，经常忙里偷闲，帮着妈妈干家里的活。
大姐出生那一年，有一回，大奶奶帮妈妈织了一会儿席，临走的时候，无意中把一本加了私房钱的旧书，落在了妈妈正在编织的苇席上面，当时妈妈正在专注织席子，没有注意到大奶奶丢下的那本书，傍晚时，妈妈把席织好了，而那本儿夹着钱的旧书，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却被裹在了一堆乱苇茬子里，因为当时屋内光线比较昏暗，妈妈在打扫苇茬子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到那本旧书，听妈妈说，幸好那天她没把苇茬子烧掉，否则的话真的是说不清了，大奶奶干完了手中的活，突然想起了那本夹了钱的旧书，匆匆过来，一进屋就问妈妈，在织得那片席上看没看到一本夹着钱的旧书，因为妈妈始终没有见过那本旧书，所以非常惊讶的回答道：“哎呀，娘啊，我可真没有看见过你那本夹着钱的旧书啊！”可是奶奶不相信妈妈说的话，无论怎么问，妈妈就是不承认，大奶奶又急又气，认定是妈妈拿了她的钱，便把妈妈的身上翻找了一遍，接着，又在妈妈住的屋子里乱翻了一通，一看找不到，气的大奶奶破口大骂，妈妈委屈的和大奶奶争辩起来，这时，大爷和爸爸都从外面回来了，大奶奶一看家里来了主心骨，出去就把丢钱的事跟大爷和爸爸说了一遍，爸爸听完之后就急了，他看大奶奶被妈妈气的那个样子，进屋不问青红皂白的，一把揪住妈妈的头发，从炕上把妈妈拽到了地下，怀里的姐姐被吓得直哭，爸爸让妈妈出去给大奶奶跪下认错，妈妈哭着死活也不去给大奶奶跪下，这时，大奶奶指着爸爸，气哄哄地说：“景武，我告诉你，今天她要是不把钱给我交出来，你就把他给我休了！咱家里可不能养这么个贼！”妈妈一听，哭着跟大奶奶嚷了起来：“娘啊，您这不是想冤枉死我吗！”妈妈接着跟大奶奶发了一句誓言，这一下大奶奶更生气了，指着爸爸说：“景武，你听见了吗？她还敢跟我犟嘴，你还不给我打她！”爸爸是个言听计从的大孝子，这件事儿始终他就觉得是妈妈不对，听完大奶奶的话，爸爸上去狠狠地打了妈妈两巴掌，妈妈一边哭，一边大声地跟爸爸说：“你们都太欺负人了，我告诉你，你今天就算打死我，我也没拿咱娘一分钱，说完抱着姐姐进了屋。”
大爷是个明事理的人，他大声地呵斥着爸爸，接着跟大奶奶说：“你们先回屋别闹腾了，我过去问问景武家的，这件事儿我看着有点儿蹊跷，景武家的不像是那样的人。”大爷转身去了妈妈那屋，进屋后发现屋内很乱，妈妈怀里抱着姐姐，泪眼模糊，嘴里还在委屈地念叨着。看大爷进来，妈妈擦了擦眼泪，叫了一声大伯，大爷坐下，仔细地询问着妈妈事情发生的经过，听完之后，大爷没说话，起身提着煤油灯就去了妈妈织席的厢房，在门后的一堆苇茬子里，发现了一个旧本子，翻到夹钱的那一页儿，钱分文不少的还在里面放着，大爷回身来到了他和大奶奶住的屋子，气愤的把那本旧书拽到了大奶奶身上。“这就是你想要找的那本旧书吧！这不就是个破本子吗！大奶奶欣喜若狂拿着那本旧书说道：“是，是，就是这本！”然后把夹钱的那一页找到了，点了点钱，分文不少。她笑着对大爷说,你看还是她怕你吧！我早猜到这钱就是她偷得，你是不知道我在她那屋翻了个什么样儿，就是找不到，还是你有办法!”大爷再也听不下去了，一口打断了大奶奶的话，“你还有脸说，你知道这本破书我是从哪找到的吗？今天这事，你们都做的太过分了,大爷把经过跟大奶奶和爸爸讲述了一遍，然后将大奶奶和爸爸都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并和爸爸过去安慰了妈妈。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随着月亮的升起慢慢地平息了下来，可妈妈却心事重重的一口东西也没吃下，她抱着姐姐，静静地坐在炕上，依偎在窗台下，傍晚的那一幕幕犹如电影一般在脑海中闪现，大奶奶的羞辱声和爸爸无情的打骂声，仿佛又在妈妈的耳边回荡，委屈的眼泪模糊了没有灯光的小屋。屋内很静，只有外面传来了蛐蛐的叫声，爸爸背身躺下，一声不吭。月光照在了炕上，妈妈想起了自己可怜的母亲，她想回家，但又怕让母亲知道了，为自己担心。两个哥哥一个远在他乡，一个动弹不了，她满腹的委屈，不知该向谁倾诉，望着怀里抱着的女儿，她不知该何去何从。
几天后，姥姥听说了妈妈受辱挨打的事，非常气愤，步行十几里路，非要将妈妈接走。大爷听说了姥姥来接妈妈，跑到我家来跟姥姥道歉。
爸爸知道自己闯了祸，抱着几个月大的姐姐就给姥姥跪下了，请求姥姥原谅他这次的鲁莽，并向姥姥保证以后再也不给妈妈气受了。妈妈望着地上跪着的爸爸，和他怀里抱着的女儿，心里的滋味像打翻了五味瓶，瞅着一家老小，妈妈却又不忍心离开，姥姥气得直骂妈妈没骨气，然后一个人愤愤地走了。
大姐五岁那年，妈妈生下了哥哥，三年后又生了二姐，看着老何家人丁兴旺，大爷心里非常高兴，家里家外的活干地就更起劲了，爸爸和大伯每天出去给人家看病，春去秋来，转眼间又是一年，听妈妈说，那是冬季的一天，大爷因操劳过度得了重病，七天没吃没喝，临终前还牵肠挂肚的跟她和爸爸说了好多话，最后拉着哥哥手，流着泪闭上了眼，几天后，三爷爷因犯疯癫病上吊自杀，没出多日又病死了一个姑姑，在短短一月里家门不幸失去了三位亲人，那是全家人最悲痛最难忘的一年，多年以来每当妈妈想起大爷，总是眼含热泪，思念着那位善良可亲的老人。
1969年农历六月廿八日上午八点多，我来到这个世上。听妈妈说，我一生下来就抽风儿，那时候不知是怎么回事，姥姥还以为是刚生下来冻得呢，把我裹得紧紧的抱在怀里，当时我已是奄奄一息了，大奶奶让姥姥快把我扔掉，说死在怀里可是不吉利。妈妈身上长满了痱子，浑身是汗，她让姥姥把我抱过来，妈妈抱着我伤心地哭了起来。大奶奶在一旁大“声地说：哭，哭！就知道哭，一会儿眼哭瞎了，她也活不了了，反正是个丫头。”话没说完，姥姥就不爱听了：“丫头怎么了，她也是疼爹疼娘来的，你这人说话真不中听。”妈妈给我换了一件小薄被儿，包裹好了，姥姥把我放在一个小席子上，准备傍晚时扔掉。
妈妈躺在炕上，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席子上的小生命，伤心地哭个不停。姥姥坐在炕边轻声地安慰着妈妈。过了好长时间，妈妈看着躺在地下的我好像动了一下，就兴奋地喊了起来：“孩子活了！快给我抱过来！”姥姥叹了一口气“说”闺女你是把眼哭坏了，孩子都抽得没气了，活不了了。”妈妈一翻身下了炕，不顾一切地快步跑了过来，一把将我抱在了怀里，看到我的小嘴巴动了一下，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对姥姥说：“妈，你看呀，孩子真的活了，老天又给了我一个老闺女呀！。妈妈说着，就在家里供奉的（太上老君）的神位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我甜甜地睡在妈妈的怀里，是妈妈伟大的母爱把我幼小的生命从鬼门关里又唤了回来。
1971年农历十月十一日，小弟弟呱呱落地。听妈妈说，他出生不到一周时侯，出疹子着了凉，高烧抽风，送到王口医院时，大夫都不收了，说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妈妈抱着弟弟回家时伤心地哭了一道儿，眼看着脸色蜡黄的弟弟，妈妈的心像刀割一样地疼。回到家里，把瘦小的弟弟放到炕头上，妈妈自言自语地说：“唉，万一出点儿汗能活过来呢！”爸爸说：是儿不死是财不散“我给他打一针强心剂，看他能不能醒过来，要是能醒过来，咱就算是白捡个儿子！”这一针打下去，不一会儿，弟弟神奇般的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妈妈抱着弟弟脸上笑开了花，爸爸高兴地更是不亦乐乎。
看着我们五个孩子一天比一天的懂事了，妈妈心里又高兴又上愁，她觉得自己的担子越来越重，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月里，爸妈对生活上的奢求就是盼着我们每天都能吃饱肚子，生活中，人们都没有什么经济来源，爸爸每天出诊回来，也只能给家里带回来一些吃的东西，豆饼和山芋干，最好的是玉米面，弟弟从小体质很差，白净的小脸儿，大大眼睛，瘦弱的小模样就像电影里的小萝卜头，看上去让人感到心酸。我们姐弟五个站在一起，爸爸说我们像院子里的小台阶。
为了养活一家老小，爸爸妈妈昼夜操劳，白天妈妈去队里干活，晚上和爸爸解苇织席，虽然这么辛苦，可家里的生活还是那样的坚难，因劳累过度，妈妈病倒了，她上吐下泻，就连爸爸这个中医也对妈妈的病束手无策，打针吃药都无济于事。几天下来,妈妈整个人都变了模样，爸爸想送妈妈去医院治疗，可家里的钱都花光了，无奈之下，爸爸就跟哥哥，扒掉了厢房上的几颗檩条儿，爷儿俩就用小推车推着那几棵檩条到王口集市上去卖钱。
我家前院的老祖过来看望妈妈，当她看到妈妈病的样子时，告诉我们说，她会用土方治疗妈妈的病，老祖找来一个做衣服用的钢针，没有酒精，就找来一点白酒消过毒，让妈妈将裤子脱掉，用针将妈妈肛门里起来的紫泡挑破，流出来黑黑的血液。老祖说这种病叫做“反气”，是心火所致，医院和诊所把这种病误认为是肠胃炎，常会把人的性命耽误了，把紫泡挑完了，在用蒜瓣涂在挑破的紫泡上面消毒，妈妈折腾得出了一身汗。等爸爸从集市上回来的时候，妈妈这时候可以吃点东西了。爸爸听说后，高兴地给老祖磕了个头，感谢的话说了许多。为了答谢老祖的救命之恩，只要家里有点好吃好喝的，妈妈肯定不会落下老祖。自从妈妈得过“反气”这种病之后，每年妈妈都会犯个两三回，每次都是折腾得死去活来，妈妈因为是个急性子，干什么事总爱着急，所以一上火牙就疼，有时疼的脸都跟着肿了起来，可无论身体怎么不舒服，只要妈妈好受一点儿，她也舍不得耽误家里家外的活。
1973年的春天，早上七点，生产队里的钟声“当、当、当”准时的敲响了三遍，听到钟声队员们都陆陆续续地集合到了队部。队长通知大家，每家每户都要出一个劳力，去北洼的河堤上挖河抬土筑堤坝，为那年的抗洪抢险做准备。
挖河打堤那可是个体力活儿，爸爸平日都以给人看病为业，体力活儿干得很少，回到家后爸爸愁得是唉声叹气，妈妈看到爸爸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问：“怎么啦”，
是不是又挨批评了？”爸爸就把开会的内容告诉了妈妈，妈妈沉思了片刻说：“你先别发愁，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如果实在不行还有我呢，大不了咱俩个人去顶一个工。爸爸说：“那怎么行，地里和家里的这些活谁去干呀？还有咱娘和孩子们谁来管啊？你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干好一件事，看病的事，我怕以后也不好干了，先放一放吧！明天我去工地干活，你就放心吧！”
俗话说：“人要倒了霉，喝口凉水都会塞牙。”爸爸到了工地，被分配干了抬土的活，和一个壮汉子做搭档。抬土这种活儿，是两个人做搭档，力气小个头小的干这种活最吃亏，因为力气大个子高的人抢杠快，将物体的中心都移到的力气小个子矮的这边。爸爸身体本来就不强壮，力气又小，个子又不是很高，所以干起这活来相当的吃力，可爸爸很要强，怕让人家看笑话，每天干活他都咬着牙坚持着。一次，他因为用力过猛把腰扭伤了，可他又不敢跟队长去说，因为队长当时甩下狠话，谁要偷奸耍滑就扣谁家两个月的工分，爸爸深知那两个月的工分，如果被队长给扣了，对于我家这个穷日子来说，将会意味着什么。他忍着疼痛干完了当天的活，等散工后，爸爸疼得再也站不起来了，队长派了两个社员把爸爸从工地上送了回来，并让他们转达给妈妈，尽快安排人去工地干活，不能误了工，妈妈从地里回来，看着爸爸，她是又心疼，又着急，队里催的又紧，无奈下，妈妈把三岁的弟弟交给了奶奶，从此就扛起了家里的重担，白天她要去河堤上挖河抬土，晚上回来，还要为爸爸拔罐儿治疗，盼着爸爸能早日的康复起来。那一年，妈妈没有一天，能和我们踏踏实实地坐在一起吃过一顿饭，锅台和炕沿就成了她的饭桌，每次好歹吃个半饱，就急匆匆地下地干活，等闲出一点时间，她还要赶织一片苇席。
爸爸的腰疼病十分严重 ，疼起来好几天都下不来炕，因为家里经济困难，他一次医院也没去过，每当爸爸腰疼时，妈妈只能每天以拔罐、贴膏药的方法给爸爸治疗，帮爸爸缓解腰疼带来的痛苦，
因为爸爸老实，常常在队里受气，经常被分配到一些累活脏活或离家较远的活，遇到这种情况时，妈妈就跟爸爸换工干，她让爸爸去干一些轻松一点儿的或离家近一些的活。妈妈常常顶着烈日，扛着锄头，背着背筐到离家很远的地里干活。散工后，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都赶着回家歇息，可妈妈还要在地里拔上一大筐青草，每每是掌灯后，她都会背着一筐沉甸甸的青草回到家里。
爸爸见妈妈没日没夜地为家操劳，心里感到非常内疚，他有好几个夜晚都睡不着觉，每晚他都辗转反侧地想着心事，一天夜里，天很晚了，爸爸劝了妈妈好几次，妈妈才肯在苇席上离开，她正要准备休息的时候，发现爸爸还没睡着，就问爸爸：“是不是腰疼的厉害了，我看你这几天总是睡不好觉，等明天我去趟他姥姥家，借点钱，咱去医院查一查吧！”爸爸叹口气说：“哎，你可别再去给老人家添麻烦了，那娘俩够可怜的了，我这些日子睡不好，是看你整天这么累，我心里不好受啊！自从你嫁给我的那一天起，我就没能让你跟我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如今我却一点累活也干不了了，这家里家外的重活全靠你一个人扛着，一家人都指望着你，我怕有一天会把你累垮了。”说着，爸爸流下了热泪，妈妈不时的安慰爸爸，爸爸流着泪跟妈妈说：这件事我想了好几天了：“你自己还是回娘家去吧！别在跟我过这穷日子了，我现在比个废物强不了哪去，这个家老的老小的小，日子穷的连个盼头都没有，咱俩还是各奔东西吧！我就跟咱娘带着孩子们将就着过吧！我不能在拖累着你啦！”妈妈听着爸爸说的每一句话，心酸的眼泪早已浸湿了脸颊，爸爸的一些话，让妈妈觉得非常感动，多年以来，她从未听见过爸爸对她说过一句知的心话。她眼含着热泪跟爸爸说：“他爸，你别再说了，有你这句话我也就知足了，你放心，这几个孩子都是我的心头肉，我哪一个也割舍不下，这个家，有我一天，再难的日子我也能让它过得去，我就算带着孩子们要饭去，咱一家人也不会分开！”
哥哥九岁那年，有一天晚上睡觉时，妈妈发现在哥哥的腰间上长了一个鸡蛋大的瘤子，只因家里很穷，没钱去医院给哥哥看病，无奈下，妈妈就抱着一周大的弟弟，每天去找村大队干部请求救济，并哀求队长能给予帮助。老支书刘树芬见此非常同情，他安慰妈妈说：“景武家的你别太着急了，放心吧！为了孩子，我会尽快向上级申请，抓紧把救济款给你家申请下来。”从大队回来后，妈妈每天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救济款的消息，为了给哥哥凑钱看病，妈妈把给弟弟唯一的一点儿营养品，家里攒的一小篓鸡蛋，也和二姐拿到新桥农场给卖了。
转眼十多天过去了，这一天，妈妈正在地里干活，忽然听到村里的广播里喊爸爸的名字：“何景武，到大队部来一趟，上面的救济款到了，马上过来领一下。”妈妈静静地听着广播，没等听完，就和身边的社员们打了个招呼儿，扛起锄头兴奋地就往家跑，在地里干活的人们纷纷议论起来：“哎！老石家出了什么事了，上面都给拨了救济款了。”妈妈过一条小沟儿时，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摔破了，流了好多血，她用手捧起一把沙土把血吸了吸，不顾一切地继续往大队部里奔。
钱从大队里领了回来，第二天就送哥哥去了文安县马武营医院。妈妈说，哥哥命好，全赶上了好心人。老院长赵奎恩是本村人，论辈分我们叫他表爷爷。他对哥哥照顾得很周到，到了医院就给安排了好的病房。
第二天哥哥做了检查，医生说，哥哥长得是个毛细血管瘤，如果再不抓紧手术的话，时间常了还要往大处长。妈妈听了又紧张又害怕，爸爸不时地安慰着妈妈。下午，哥哥被推进了手术室。爸爸妈妈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手术时麻药没有起到明显的作用，哥哥当时疼得晕了过去。妈妈知道后因为心疼哥哥，她当时就晕倒了。等妈妈醒来时，看到老院长微笑着站在身旁，就问：“表叔啊，我儿子手术做完了吗？他现在怎么样了，伤口还疼不疼啊？”老院长亲切地回答道：“孩子的手术做得很成功，不用担心了。这小家伙儿年纪不大，倒是挺坚强的，手术中都没哭过一声。”
大伯听说了哥哥住院这事，就托人给爸妈带来了他家新买的柴油炉，并让那人转告妈妈，就在医院里给哥哥做饭吃，这样养的比较应心，孩子这一住院要花不少钱，日子本来就不好过，能省就省点儿吧，虽然只是几句捎过来的话，可爸妈听了心里感到热乎乎的...
妈妈为人厚道，勤劳能干，队里挑选养鸡场饲养员的时候，社员们都推荐了妈妈，妈妈就去了队里的养鸡场，成了一名养鸡场的饲养员。
妈妈干活从来不怕累、不怕苦、更不怕脏，她和白德银爷爷还有天津的知青小刘三个人一组，白天喂鸡，打扫鸡棚，晾晒鸡饲料，晚上给鸡剁菜，几个人还要轮流地值夜班。
那年，村里不让各家各户养狗，每天都有一大拨儿民兵拿着棍子，在村里转悠着打狗，吓得村里的狗，有的跑到了地里不敢回家，在玉米地里偷吃还没有成熟的玉米。不管是什么样的狗，只要让民兵抓住，就会用绳子套住狗的脖子，把狗吊起来，再往狗的嘴里灌上一碗凉水，狗立刻就会死掉，狗死时的样子真是惨不忍睹。
民兵们将打死的狗，用车拉到了养鸡场里，让白爷爷和小刘儿把狗皮剥了，将狗肉切成块儿，用大锅煮熟了，等肉晾凉了用刀剁成小碎块，晒干了，掺在鸡饲料里去喂鸡。
当时妈妈只负责烧水，不敢看那血淋淋的场面，鸡场里的味道本来就难闻，再加上杀狗散发出来的血腥味，让人一闻就觉得恶心。
中午，回家吃午饭的时候，妈妈跟爸爸讲起了养鸡场里发生的一些事情，爸爸听了气愤地说：“这叫什么年头儿，人天天吃高粱饼子就咸菜，连点蔬菜都吃不上，鸡到天天喂狗肉，比人吃得还要好，咱家的孩子们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一点儿肉，唉！这人活得，都还不如只鸡呢！”
听到爸爸这样的抱怨，妈妈无奈的笑了笑，并嘱咐爸爸：“千万别在外人面前说这样的话，会让人家抓典型的。”
一天晚上，妈妈去养鸡场值夜班。给鸡剁完了菜，又端来了半盆狗肉，望着鸡棚里的鸡，自言自语地说到：“唉，我那孩子们都不如你们吃得好呀！他们都忘了肉是什么味儿的了。”说完了看着盆里的狗肉发愣，白爷爷看出了妈妈的心事，悄悄地跟妈妈说：“景武家的，等到晚上12点下班的时候，你把剩下的这点儿狗肉给孩子们捎回家去吧，让孩子们也解解馋，看着他们怪可怜的。”机灵的小刘儿听到了白爷爷的话，操着一口流利的天津话，也忙说：“嫂子你走的时候就把那点狗肉全都拿上去吧，你家的那几个孩子也确实很可怜，你放心啊，我肯定不会乱讲的。”听完他们的话，妈妈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半夜的时候，妈妈干完了手中的活儿，把工作交代清楚后。用一个干净的小盆儿盛着狗肉，悄悄地给我们带回了家。到家后，兴奋地把我们都叫醒了：“孩子们都起来，看妈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吃的了。”妈妈拿来点盐，撒在狗肉上面，然后又倒了一点酱油。
妈妈将狗肉腌了一会，又把奶奶叫醒了。一家人围在了饭桌前，妈妈拿起一块肉，递到奶奶的手里，说：“娘，您先来一块尝尝。”奶奶接过妈妈递过来的肉，没舍得吃，随手放进弟弟的碗里，说到：“唉，我这么大年纪了，多吃口，少吃口的没什么，还是让孩子们吃吧，都半年多了，家里连点儿醒豁都没闻见过，快让他们解解馋吧！”妈妈把盆里的狗肉分给了我们每人几块儿，哥哥姐姐带头，先让奶奶爸爸妈妈吃，可是爸爸妈妈和奶奶谁也没有舍得吃一块儿。我和弟弟望着碗里的狗肉，口水早就流了出来，就想一口全把它吃光，看着我们香甜地吃着碗里的肉，妈妈关切地说：“小点口慢点吃，你们都记住了，吃完肉千万不要喝凉水，不然肚子会很难受的！”这时奶奶在一旁叮嘱我们：“你们几个在外面千万别跟人家说啊，如果让外人知道了你妈往家带狗肉的事，你妈就会被民兵们拉去批斗，到时候工作也没了，还要扣咱家的工分！”爸爸也在一旁叮嘱着妈妈：“你下次可别再往家里给孩子们带狗肉了，这要是让队长知道了，那麻烦可就大了！”以后的日子里，妈妈再也没有给我们带回来过狗肉，可我们永远地也忘不了那个夜晚，忘不了妈妈给我们带来的那一顿绝世美餐！
一年后，养鸡场被取缔，妈妈又被分配到了队里的棉花厂弹棉花，几间低矮陈旧的破厂房里，灯光昏暗，空气混浊，几台旧棉花机在昼夜不停的工作着，妈妈对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每天总是早去晚归，她干活细致，弹出的棉花又白有好，经常得到厂长的表扬，一年后的冬天，快过年了，厂长想尽快把工作完成了，好给人们提前放假，就给每人的工分儿上多加了二分，那些日子，人们都抢着加班，每天晚上，妈妈总是干到凌晨的三四点钟才回家，一天下午，天快黑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可怕的意外事故，何万根家的，我们叫她二奶奶，她在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的两条辫子卷进了机器里，头皮整个地剥了下来，多亏有人及时地把大闸拉下来，不然二奶奶的性命恐怕也就没有了，当时那可怕的一幕，妈妈一想起来，就有一种心惊胆颤的感觉。过年的时候，妈妈剪掉了自己的两条大辫子，不久，大队通知棉花厂，设备必须要更新换代，厂房也要重新建设，队里因没钱投资，棉花厂无奈就此关了张。
1974年的腊月二十五，再有几天就过年了，看着人家从队里分鱼分肉，都高高兴兴地准备过大年。妈妈是又羡慕又辛酸，这天一大早，她让哥哥提着篮子带着我们姐弟三个，去生产队的队部里等着分肉，我们在队部的院子里等了一天，看着分到肉的人们都高兴地回了家，可等到最后，队里也没分给我家一点儿猪肉。
天快黑了，队长走了过来，对我们说：“你们怎么还等着，天色不早了，赶快回家吧，今年你家又没少亏着工分，还是分不到肉啊，走吧，该回家吃饭去了。”听完队长的话，我们姐弟几个都没动劲，蹲在地上赖在那里谁也不肯走。这时妈妈来队部找我们回家吃晚饭，看到队部的院子里就还剩下我们几个孩子，篮子里空空的，弟弟冻得哆哆嗦嗦地蹲在地上，妈妈心疼的转过身去，擦了擦眼里流出来的泪水，苦苦地哀求队长：“可怜可怜我这几个孩子吧，哪怕分给我家半斤肉也行，过年了也让孩子们解解馋，等过了年，我一定多干活，把亏欠的工分补上。”妈妈一边说一边哭。会计张家全见妈妈哭的实在可怜，就跟队长一再讲情，队长考虑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分给了我家两条猪腿儿。
大年三十那天，妈妈把两条猪腿给我们炖了，蒸了一大锅白棒子面掺上少量白面的馒头，我们姐弟几个吃得可香了，看着我们吃的那么高兴，妈妈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包饺子，可家里的白面已经所剩无几了，妈妈就只包了三十多个白面的，其他的包的都是黑面的，白面饺子是包给爸爸和奶奶吃的。饺子端上桌的时候，爸爸没舍得吃自己那一份儿，把白面饺子都分到了我们姐弟几个人的碗里。
大年过完了，转眼又迎来了小年，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在十五的晚上，如果能打着一盏好看的灯笼，满大街地逛着玩儿，在那个年代里，可是每个孩子最大的一个心愿了。十四那天，村子里的大街上，来了好几个卖灯笼的，妈妈领着我出去看灯笼，她掏出来口袋里的钱点了点，想去给弟弟买一盏最便宜的，和人家讨价还价之后，可还是差了几毛钱的价，妈妈无奈地望着我笑了笑，叫着我回了家。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月光照亮了村庄里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孩子们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出来逛街，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月光下，弟弟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我家的门前，盼望着小伙伴们能提着灯笼来找自己玩儿，看着弟弟孤单的身影，妈妈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妈妈把弟弟领进屋里，找来了一个罐头瓶儿，擦洗干净了，让奶奶剪了几只小蝴蝶贴在瓶子的外面，哥哥找来高粱秸秆，做了个小小的十字架，卡在了瓶灌儿里，用一颗小钉子把一根小蜡烛紧紧地固定在十字架上，然后用三根细铁丝，把罐头瓶吊在一根包了红纸的木棍上，一盏简单的小灯笼就这样做成了。弟弟高兴地拍着小手儿，兴奋地喊着：“我也有灯笼了，我也有灯笼了。”然后提着小灯笼，唱着童谣：“打灯笼来，十五来，你不出来俺走来。”弟弟一边唱着一边飞快地跑出了家门。望着弟弟渐渐远去的背影，妈妈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可眼里却含着心酸的泪花。
只因家里生活困难，大姐从来没正式的上过一天学，就在大队办的夜校里读了几天书，大姐十二岁就学会了做针线活，到了十四岁那年，妈妈多次委托校办工厂的厂长王洪文表爷，希望能在他们的工厂里给大姐找份工作，表爷见我家日子实在是困难，就破例把大姐安排到在了他们的胶木厂上班，大姐虽然年纪小，但在厂子里却是个最能吃苦的小姑娘，白天只休息四五个小时，晚上一干就是一夜，厂子里的人们都夸大姐能干又听话，从每月十块钱的工资，很快地长到了十五元，工资虽少，可家里总算是看到一点儿收入。工作虽然很辛苦，可大姐从来没舍得歇过一天工，妈妈每天看在眼里却疼在心里，总觉得在我们这五个孩子中，亏欠最多的就是大姐。
由于家里穷，就连每天吃的饭菜里，也很少见到一点儿油星，到了夏天，妈妈就在下地干活的时候，采摘一些大麻子，回家做饭的时侯，妈妈就把大麻子里面的麻子仁刨上三四粒儿，放进热锅里贬一下，然后当食用油给我们炒菜吃，那时候，就连那几粒大麻子仁，在每次炒菜时，也是舍不得多放一粒的，小时候要是每顿饭里都能吃上有油星的菜，那可是一家人天天盻的生活，那几年，队里会在每个季节里，把菜园子里采摘下来的一些蔬菜分给社员们，到了秋夏两季，有时还会给社员们分一些瓜果，因为我家年年亏损，所以无论队里分什么，我家也是分得最少的哪一户，家里时常吃不到一些蔬菜，爸爸就在每年的秋天为家里腌制一缸咸菜，每天经常吃的是高粱饽饽，没菜吃的时候，就吃那些没有腌透的咸菜疙瘩，每当闻到蒸咸菜的那股味儿时，我就会反胃，在春夏两季，妈妈有时候就从地里挖一些野菜，回家后，会变着法的给我们做着吃，有时爸爸在中午的时候，还会给我们改善一下伙食，他给我们买两毛钱的甜面酱，和一毛钱的小葱，我们每天都吃够了咸菜，在吃起小葱蘸酱来，那感觉也是一种难得的美味。平日里什么好东西我们也吃不到，就盼着过年过节的能吃上一点儿，中秋节那天，妈妈没钱给我们买月饼和水果，就盼着大奶奶能分给我们一个月饼，那还是二姑家表哥送来的。到了晚上，妈妈让弟弟拿着这个月饼去圆月儿，圆过月儿后，妈妈用刀把这个月饼切成五小块，然后分给我们姐弟五个人，看着同龄的小伙伴们，有的用大盘子，有的用小竹篮，都乘着许多的水果和月饼出去圆月，我和弟弟便向人家投去羡慕的眼光。
因为营养不良弟弟常常会大便干燥，大便的时候，憋得小脸儿通红，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拉不出来，这时妈妈就往弟弟的小屁股上用手蘸上点水，然后就用头上的鬓卡一点一点的给弟弟往外抠大便。有人说吃药能治疗便秘，可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钱来给弟弟买药，弟弟每解一次大便，就要受一次罪。
冬天是一家人最难熬的季节，在那个年月，我没有体验过穿棉鞋过冬那种感觉，脚上的一双旧布鞋陪我度过了一年四季，每年的冬天，我们都会把脚冻得又疼又痒，哥哥的手上长了冻疮，每天晚上，妈妈都会烧一锅热水，让爸爸帮我们泡脚泡手，家里买的那点煤球，是省着过年的那几天在用，妈妈每天都要坐在冰冷的地上织席，一着凉她的肚子就难受，听妈妈说，那是在月子里她烙下的病根儿，妈妈一难受，就用一兜炒热的食用盐暖肚子，为了给我们取暖，爸爸每天都把灶膛里帯火的灰,掏出来暖和屋子，村里陈德坤表爷看我们几个孩子冻得可怜，就让表奶奶给我们送来了两大包袱旧衣服，还有几双旧鞋，记得有几件旧衣服和一双旧鞋，我和两个姐姐穿了好几年。
1976年的麦收时节，沉甸甸的麦穗黄橙橙的，远远看去像一片撒在地里的金子。麦田里大伙连腰都很少直起来一下，你追我赶的在麦田里抢收麦子。妈妈和二姐割在前面，爸爸忍着腰疼也来割麦子，但被远远地落在后面。队长看见了，走了过来，指着爸爸跟大伙说：“你们都瞧瞧何景武，哪像个爷们，干起活来连个老娘们儿都不如，总想耍个奸偷个懒的，没有一点儿很劲，都不像个男人样儿，这个人那，可真怂啊。”听了队长的话，个别的社员也跟着起哄。这时侯，妈妈擦了擦汗直起了腰说：“我说大队长，你能不能有点人情味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景武在前两年出河工把腰给扭了，家里直到现在都没钱给他治，再说了，谁不知道何景武是个老实人呐，连句话也不敢说，他要会偷奸耍滑，就不会落得现在这个样子了，你还是少说句损他的话吧。”队长听了妈妈的话，摇了摇头灰溜溜地走开了。
割到地头社员们都累了，有的躺下来伸伸腰，有的放下镰刀坐在麦个儿上喝水。妈妈割到了地头，擦了擦脸上的汗，连腰都没直一下，就去帮才割到地里一半的爸爸。麦收期间，加上二姐这个“小铃铛”，妈妈可以挣到十分儿工。
为了多挣些工分儿，到了冬天，农忙结束了，妈妈多次会委托队长，让他在从队里给自己安排点活儿干。有一回，妈妈从队里领来了两大麻袋花生，每天夜里村儿里只要一停电，在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下，全家人就会围坐在饭桌旁剥花生。妈妈一再叮嘱我们，谁也不许偷吃队里的花生，如果剥完皮的花生，出现缺斤短两的情况，队里会扣咱家的工分，这时我们都会乖乖的点着头。等到来电时，我们又去和妈妈编织苇席。
两大麻袋的花生，我们全家人用了好几天时间才剥完。妈妈把剥完的花生皮和花生仁分别装在两个麻袋里，用小推车推着一起交到队里，一过秤队长说分量不够了，少了八两，因为我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补上，所以按规定队长扣了妈妈十个工分。
傍晚，回到家里，妈妈把我们姐弟几个都叫到了一起，气哄哄地大声问我们：“说！你们几个是谁偷吃了花生？今天我去队里交花生，一过秤队长说少了快一斤了，扣了咱家10分儿工啊，咱家每天都点灯熬夜地这么干，不就是想多挣点工分儿吗？好让你们过年也能吃上碗白面饺子，穿上件新衣服呀！”说到这，妈妈忍不住留下了眼泪，我们几个全都低下了头，谁也不敢出声。妈妈看我们都不敢承认，她生气地拿起了炕上的鸡毛掸子，重重地打在我们每个人的屁股上，我们都吓得哭了起来。那一次还是妈妈第一次舍得打我们，妈妈气愤地说：“今天你们不说出来是谁偷吃了花生，谁也别想吃饭。”我们姐弟几个在后墙根儿站到了晚上十点多，这时村子里来电了。妈妈又赶紧地坐到地上去织席，她一边织席，一边默默地擦着眼泪。那天晚上，一家人都没吃饭。
爸爸干完手里的活儿，走过来，站在我们面前和蔼地对我们说：“你们都是爸妈的好孩子，爸妈为了你们都没少吃苦受累，尤其是你妈，在这个家里受的累和苦最多，你们都应该理解你妈，今天是谁让你妈生气了，勇敢地站出来承认错误才是好孩子。”听完爸爸的话，弟弟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妈妈的身边，扑通一下就跪在妈妈的面前，胆怯地说：“妈，你别生气了，是我偷吃了花生，我知道错了，你让哥哥姐姐们去睡觉吧，如果你还生气，你就打我出出气吧！”看着弟弟那张面黄肌瘦的小脸，妈妈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弟弟搂在怀里，伤心地痛哭起来。
1977年的夏天，有一天，队长让妈妈负责给地里干活的社队员们送饭。一大早，妈妈就把我叫醒了，让我跟着她去队里帮忙。到了队部，妈妈让我帮忙烧火，半个多小时后，一大锅香喷喷的炒茄子，和两大锅的窝头都出锅了。
饭做好了，妈妈又泛起了愁，这么多的饭菜，送饭的地方又离村子太远了，自己一个人怎样才能送去呢？妈妈看了看一旁的我，就过来求我：“老闺女，你跟妈去地里送趟饭吧，我一个人实在没办法送去。”
那时我刚上小学二年级，想想去北洼的路那么远，就不想去，又怕回来上学会迟到。妈妈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她对我说，如果我上学迟到了，她就去跟老师说明情况，一定不让老师批评我。看妈妈一脸为难的样子，我点了点头答应了妈妈的要求。
妈妈挑着一大桶菜，和一大稀饭，飞快地走在前面，我背着一口袋子窝头，一路小跑紧紧地跟在妈妈的后面，走了不到一半儿的路时，我累得已经是气喘吁吁了。就对妈妈说：“妈，咱歇会儿再走吧。”妈妈告诉我：“路太远了，咱们不能歇脚，路上耽搁的时间长了，饭菜会凉了，社员们快干了半天农活了，如果再吃了凉的饭菜，身体肯定会不舒服的，再说妈妈也怕耽误你上课的时间，咱不怕慢，就怕站！”
一路上，妈妈把我落得很远，我紧紧地跟在她后面。到了地里，饭菜依然是热乎乎。这时候，妈妈已经累得汗流浃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社员们见饭菜送来了，都纷纷放下手里的活，涌过来，饭菜被一抢而光。我和妈妈从早上起来，一直忙到现在，谁也没来得及吃上一口饭菜。
放下饭菜，我急匆匆地就往学校返，跑到了学校，还是迟到了一节课，老师当时也没问我缘由，就罚我去教室外面站着，我在教室外面站了一节多课，老师才让我回教室上课。跟妈妈忙活半天，早饭一口都没吃，我的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地叫了一上午。
中午放学回家，妈妈把做好的饭菜帮我端到了桌子上，看着我狼吞虎咽地样子，妈妈心疼地说：“饿了吧，慢点吃！”妈妈接着又问：“老闺女，回来的时候迟到了吧？是不是被罚站了？”听妈妈这么一问，我鼻子一酸，眼泪禁不住地流了出来，我没有回答妈妈的话，只是大口地吃着饭菜。“唉，今天是妈对不住你，让我老闺女受委屈了。妈刚从地里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在教室外面罚站，妈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等会我去找你们老师把事情解释清楚，不让我闺女受这样的委屈。”
下午上课的时候，老师在班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跟我道了歉，还表扬了我，夸我年纪虽然小，但懂得帮家里分担，让同学们应该向我学习。
晚上睡觉的时候，妈妈把上衣脱了，让爸爸给她往肩膀上撒一点消炎粉，我看到妈妈的两个肩膀全被扁担磨破了，我的眼睛湿润了，我趴在妈妈身边跟她说：“妈，我不上学了，我要帮你干活儿！”妈妈听了，笑着对我说：“你学习好，耽误了多可惜呀！等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供你上学了再说吧！。”妈妈把头转向爸爸，对他说：“今天老闺女可受委屈了，早上帮我去地里送饭，回来上学迟到了，天那么热，被老师在外面罚站了，还挨了半天的饿。”妈妈将我搂进怀里，轻声地对我说：“老闺女，不是妈早上不想让你吃饭，让你挨饿，那饭菜是按干活的人数做的，要是送少了，有人吃不饱，妈没法儿跟干活的社员们交待！”听了妈妈的话，我懂事的点了点头，紧紧地依偎在了妈妈的身边。
生活中我会常常看到这样的场景：有一只老母鸡带着它刚孵出不久的小鸡们出来觅食吃，当老母鸡找到食物的时候，它舍不得自己吃掉，而是仰起脖子，“咯咯”地叫着，让自己的孩子们来吃。当看到狗儿，猫儿这些“敌人”，威胁到小鸡安全的时候，老母鸡会竖起全身的羽毛，它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挡在小鸡的前面，直到危险解除了，鸡妈妈才会放松警惕；当遇到寒冷的天气时，它会竖起自己博大翅膀，为小鸡们遮风挡雨。鸡妈妈神圣而又伟大的母爱触动着我的心，因为这让我联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同样也将自己无私的母爱融化到了我们每个儿女的身上。
又到了农闲的时候了，天渐渐地转凉了，每年的这个时候，队长总要挑选几个老实勤快的社员，给队里干了一些杂活，妈妈为人厚道，干活麻利，队里的人们都愿意和她做搭档，这天中午过后，妈妈被队长叫去干活，临走时告诉爸爸，家里的玉米面不多了，等会儿别忘了去把那一袋玉米磨些面回来，说完急匆匆地走了，过了一会儿，爸爸用自行车驮着那袋玉米去了机磨坊，路过何玉秋老祖家门口时，爸爸发现女老祖领着两个孩子，手里还拿着一个布袋子，身上的衣服都破烂不堪，他停下车子和老祖打了声招呼，经过一问，爸爸才知道，女老祖是想和这两个孩子准备着讨饭去，听老祖说他家里今年分得那点粮食，到明年的春天就怕会接不上顿儿了，这些日子一家人每顿饭只能吃个半饱，孩子们常常跟着挨饿，趁着现在地里没活了，她想带着孩子们出去讨些日子的饭，省着点吃，好熬过明年春天。看着眼前的这娘仨个，爸爸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没回家跟妈妈商量，就把那一袋子玉米全送给了老祖家。
傍晚时分，妈妈从队里回来，正准备着给我们做晚饭时，发现爸爸闷声不响的在屋里坐着，她想起了让爸爸去磨玉米面的事，就问爸爸：“他爸，那玉米面你磨来了吗？你放哪了？”爸爸正发愁今天的事情，该怎么跟妈妈解释，这时看妈妈问起来，就更有些紧张了，支吾了半天，也没敢告诉妈妈实情。
妈妈看出了爸爸有心事，走到爸爸跟前，问：“他爸你今天是怎么啦？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跟人家磨面地闹意见啦？那面怎么没磨来呀？”爸爸看了一眼妈妈，怯怯地说：“我跟你说件事，你可千万别生气啊。”爸爸原原本本地把送粮食的经过跟妈妈叙述了一遍，听完了爸爸的讲述之后，妈妈难过地留下了眼泪，跟爸爸说：“我知道你心眼儿好可怜人家，可你想过咱家的日子吗？咱家还有好几张嘴了，你把粮食送给人家一半儿我也不说什么，可你一点儿都没留，咱家过得不也是这么个穷日子吗?”爸爸喃喃地说：“当时你是没看见那娘儿仨，还有家里的那几个孩子，玉秋老祖病在炕上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看着他们比咱家还可怜呢！”妈妈听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唉！这穷日子什么时候才能过到个头啊！连个肚子都混不饱了。”然后又跟爸爸说：“咱家那点儿粮食也不多了，我看只能熬过这一冬，等明年开春儿接不上对再想办法吧！不管怎么样，反正不能让咱娘和孩子们跟着咱俩挨饿。”妈妈说完，擦了擦脸上的泪，上厨房给我们做晚饭去了。
转年一开春，眼看家里的余粮所剩无几了，日子过得相当的紧迫。每次吃饭时，妈妈总是先让奶奶和我们姐弟几个吃饱了她再吃，那一年，我们谁也没有觉察到，在每次吃饭的时候，妈妈总会说那么一句“你们先吃吧，我还不饿呢。”那句话，只有爸爸才知道其中的含义。
家里的粮食再有几天就断顿儿了，无奈之下，妈妈跟姥姥开了口，姥姥就将大队里给她家的救济粮，偷偷地送给了我家，才让我家度过了那段闹饥荒的年月。
后来，日子渐渐地好过了，老祖一家人，时常还跟人们提起当年，爸爸送他家粮食的那件事，始终没有忘记爸妈当年对他家的那份恩德。
邻里乡亲都跟妈妈合得来，妈妈为人朴实，心眼又好，还是个热心肠的人，她从来不把钱和东西看得那么重，事事常为别人着想，总是用自己的一片真心与人交往。
家里南堤的大伯是爸爸的一位堂兄，他家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只因家境困难，大哥都快三十岁了，还是娶不上个媳妇，这件事可愁坏了大伯大娘，妈妈很同情大伯大娘的处境，更理解大伯大娘的心情，她把给大哥说对象的事放在了心上，妈妈安慰大伯大娘说：“大哥，大嫂，你们放心，我一定想办法给孩子成全上个人家！”
记得那是正月初二的一天，妈妈和爸爸去姥姥家拜年，在跟姥姥闲聊的时候，妈妈得知南三岔口村的远房亲戚家有一个大龄表妹，至今还未出嫁，家里的老人也很着急，听到了这个消息，妈妈无比的高兴，她就和爸爸商量去趟南三岔口村的表姨家给大哥提亲，姥姥听说后，执意不让妈妈去，她跟妈妈说：“正月里说媒可不好啊，都说死媒人，为了图个吉利，咱还是出了正月再说吧！”妈妈笑着对姥姥说：“妈，您就放心吧，您闺女现在是在办一件积德行善的大好事，那阎王老爷他可不敢收我，您不是说过好人有好报吗！那些都是迷信，我不会相信的。”看着妈妈坚定的样子，姥姥生气地说：“爱去去吧，阎王爷都不敢管你了，我还管得了吗！”姥姥的一句话把妈妈逗得笑了好一会儿，离开了姥姥家后，爸爸带着妈妈一路颠簸地又去了表姨家，正月的天气依旧很寒冷，可妈妈心却像一团火，她恨不得一下子就给大哥把亲事说成了。为了给大哥尽快地把这门亲事定下，妈妈可是没少操心费力，有时候，无论家里多忙，她也要放下手中的活，和大哥去表姨家，费尽周折总算是给大哥促成了这桩亲事。
几个月后，订了结婚的日期，大伯大娘东借西凑总算把聘礼钱给过了，可家里办喜事的钱却没了着落，为了帮大伯家解决燃眉之急，妈妈把自己辛苦打下来的两个草垛卖了钱，周济给了大伯家，看着妈妈拿去的钱，大伯大娘感动的热泪盈眶，大哥总算是顺利的结了婚，大伯大娘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如今大哥也是儿孙满堂，过着幸福的日子。
在那个经济条件非常落后的年月里，妈妈把大哥的婚事操办完之后，陆续着又给村里的几个大龄青年们说上了对象，妈妈给人家保媒，从来没图过人家一分钱，有时自己还要搭上烟和酒，常常因说媒耽误家中的活，为此爸爸时常对妈妈有意见，有一次，他冷冷的问妈妈：“你为了给人家说上个媳妇，咱家是又搭东西，又搭钱，还总是耽误家里的活，你这么做到底是图个什么呀！”听了爸爸的话，妈妈有些生气，可还是语重心长的跟爸爸说：“他爸呀，我从来没想图人家点什么，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日子都不好过，谁家没点难处啊！人家求到我这，我没别的本事，也只会说个媒，能帮就帮下，我能给村里的这些大小伙子们说上个媳妇，帮他们成全上个人家，不也是为村里的乡亲们做了一件好事吗？”听了妈妈这些话，爸爸再也没和妈妈闹过，妈妈那朴实淳厚的一些话，也让我记住了好多年。
1978年的正月初三，妈妈就开始了新的一年的劳作。我家院子里有个轧苇场，妈妈正在轧苇，来我家串门的邻居对妈妈说：“我说老石啊，瞧瞧你，人家都还过着年了，你这么早就拾活儿了。正月里干活，可是有说法的，你会受一年的辛苦，干一年的活，快别干了，再歇两天吧，等过了正月初五再干也不迟呀，不差这两天！”妈妈笑了笑说：“婶子，我什么说法也不在乎，只要孩子们过年的时侯有肉吃、有新衣裳穿，就算大年初一，队里要是有活我都去干。”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妈妈的影响，那一年，村里的人们都打破了正月初五前不劳动的旧风俗，在正月初四这天就有人来我家院子里的轧苇。
织苇席成了村里人的一项副业，以前织成的苇席要交到生产队里兑工分，后来变了政策，苇席织好后，会有人亲自到每家每户收购，价格要比交生产队里的时候高出一倍，妈妈干得更起劲了，那几年，苇子却成了村里人们的抢手货，只要有分苇的地方，人群中准能找到妈妈的身影，有时候会遇到一些又短又细，杂乱不齐的苇子，买苇的人们看了，有的估计着怕赔了钱，不敢要就退掉了，妈妈怕误着工，因为有时候人们会有好多天分不到苇子，那时侯人们就会等得很着急，妈妈经常大着胆子，讨价还价之后，就把那些人家都不要的乱苇子全都买了下来。
爸爸每次看到那些杂乱不齐苇子，愁得就会头疼。那些年因为电力资源紧张，村里一到晚上就会停电，晚饭后，妈妈就坐在冰凉潮湿的地上，在昏暗的烛光下赶织苇席，妈妈织席的技巧虽然熟练，但有时还会让那些凌乱而锋利的苇条把手指划的一道道伤痕，时常让我们在灯光下为她拔刺。爸爸虽然很烦，唠叨中还是从院子里扛进来一大捆苇子，那是我们都很听话，晚上我们写完作业，就帮爸爸剥苇叶儿，爸爸一边解苇，一边给我们讲着非常有趣的故事，借着昏暗的灯光，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经常干到很晚才睡。在那些年，这些又短又细的乱苇子虽说是不好用，但是很出数，把这些苇子织完后，爸爸妈妈却在意料之外收获了很高的利润。
那一年，人们都流行打水泥柜盛粮食，那东西虽然笨拙但很经济实用，最大的优点，它能防鼠防潮，很早妈妈就想往着家里能有一个盛粮食的大柜，她省吃俭用攒下了一些钱，请来了泥瓦匠也打了一个大水泥柜，妈妈那时很有创意，她买了几瓶调和漆勾对好了之后，让师傅再水泥柜上，来回地刷了几遍，上面出现了仿真木纹，待等晾干了，摆在屋里，就像一个真的大木柜一样，美观极了。
1978年入夏，我们村里来了好多修路的人，有皇甫村的，有司吉城村的。村里的干部把六个民工安排在我家住宿，妈妈给他们把屋子打扫得非常干净，让他们住在了我家的东厢房。
每天午饭和晚饭的时候，妈妈发现在那几个民工领来的饭菜里，从来都没有稀饭喝，妈妈就在每次做饭的时候，总会多熬出一些稀饭，乘在一个大盆儿里，然后让我们给那几个修路工人端过去。晚上，还经常让我给他们烧出一锅热水，让他们烫脚解乏。有一次，我不解地问妈妈：“妈，你天天给人家又熬稀饭，又烧热水的，咱家跟他们又不沾亲带故的，你对人家那么好有什么用啊？”妈妈听了，郑重地跟我说：“闺女啊，你知道吗？人家大老远地来了，是给咱们村来修路的，出来这么远都撇家舍业的，他们在外面干活的时候，连口水都没空喝，你知道他们有多不容易吗？咱给人家熬点稀饭、烧点水，这还算个事儿吗？以后可别再这么说啦！让人家听见了会很不高兴的。”多年以后，那些曾经在我家住过的修路工，一提起当年在我家住的那段日子，都夸妈妈是个心眼特别好的人。
“只要有活干，就能挣工分”这句话成了妈妈的一句口头禅。妈妈除了去队里干活外，还带着我们织席打草，在我们放暑假的时候，妈妈就跟队长要求，又从队里给我们找了一份给猪打菜的活。
每天早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我和二姐就早早地起来了，妈妈给我们准备好了干粮和水，我俩一人背一个背筐，去地里打猪菜。无论刮风下雨，从来没有间断过。我俩常常到离家很远的地里去打野菜，为了想多挣几个工分儿，二姐每次都把背筐装得慢慢的，每天总是快到中午了，我俩才回到家里。
记得有一次，我和二姐在西洼的地里正在打野菜，天阴了下来，随即便刮起了大风，我俩一人背着一大筐野菜，急匆匆地就往家赶，我们刚走出不远，大雨倾盆而下。我们找不到地方避雨，就加紧脚步往家赶，一筐的野菜都被雨水都浇湿了，分量增加了很多，压得我跟二姐腰都直不起来了。
我俩咬着牙坚持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偶尔会遇到扛着锄头往家赶的村民，由于都着急往家赶，没人会停下来帮一帮我们两个小姑娘。我跟二姐的肩膀被压得很痛，可谁都不敢把背筐放下来，因为一旦放下背筐，就怕再也背不起来了。我们一鼓作气，把两筐野菜背回了家，等晾干了上面淋湿的雨水之后，队里的饲养员，才去给过秤，平均下来每筐野菜只能挣上三个工分儿，后来，再去地里打野菜，二姐就提议推着小车去打，这样不但可以多装一些野菜，还要比背着野菜回家轻松了许多，半天下来，我跟二姐就可以多挣好几个工分。
为了到年底不在亏分儿，为了让一家老小能过得好一点儿，妈妈舍不得耽误队里的一天工，一年当中都很少去娘家几次，在想念姥姥和二舅的同时，我发现妈妈在干着活的时候，自己总偷偷地掉泪，就是到了给姥爷每年上坟的日子，妈妈有时也没空去，就在村东的一个十字路口上，给姥爷烧纸，只有在那一刻，妈妈才能把内心的苦闷向思念的亲人倾诉。
妈妈没时间去看望姥姥和二舅，日子长了，她就会按排我和二姐去姥姥家一次，每次去的时候，无论东西多少，爸爸也要挑着家里最好的，让妈妈给我们装在一个篮子里，给姥姥和二舅带去，十几里路，来回虽然都是徒步，可我和二姐从来没有感觉到辛苦，去姥姥家也成了我们小时候最开心的事。
1979年，哥哥初中毕业后，就和村里几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伴们，天天起早贪黑的去冰棍儿厂里趸冰棍卖，后来看人家卖菜挣钱，哥哥又跟着几个成年的大哥哥们趸菜买菜，因为哥哥年龄小，骑自行车的速度慢，经常被那些大人们落在后面，妈妈常常为哥哥担心害怕。
有一回，哥哥卖完菜，又批发了两大筐甜瓜准备明天去卖。下午的时候，天阴沉沉的有些闷热，哥哥的同伴们看天色不好，都提前回了家，哥哥骑得自行车在回家的路上链条突然出现了故障，此时乌云以笼罩了整个天空，哥哥非常着急，没办法，他只能用力地推着两大筐甜瓜加紧步伐地往家赶，路上不敢停留一步，累得浑身是汗，眼看就要到了通往村口的那条大道上，这时，刮起了大风，天上亮了一道闪电，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雷声，狂风夹着暴雨，倾盆而下，一瞬间，道路变得又湿又滑，哥哥推着两筐甜瓜显得更加吃力了，此时，妈妈正在家里担心着哥哥，她顶风冒雨打听到了哥哥去的地方后，看到人家出门卖菜的全都回来了，妈妈更是心急如焚，急匆匆地奔向了村西的大道上，她远远的望见了哥哥瘦弱的身影，正光着脚丫，挽着裤腿儿，推着自行车在泥泞的路上，一步步艰难地前行着，妈妈呼喊着哥哥的名字，不顾一切地向前迎了过去，此刻间，心痛的泪水和雨水都交织在了一起。
那年夏天，哥哥每天都出去趸菜卖菜，每次都是很晚才回来，妈妈每天晚上都要出去打听一下哥哥的消息，回来后一边织着席，一边等着哥哥，有时等到半夜哥哥还不回来，妈妈也要借着微的弱星光，顶着漆黑的夜，去路上迎哥哥，一路喊着哥哥的名字，直到听见了有个熟悉的声音答应了，“妈，我回来了。”她才把一颗纠结的心放下。
秋天的一天，爸爸把家里的所有积蓄拿出来，跟妈妈商量完了，就在王口大集上给家里买来了三只大绵羊，其中一只羊的肚子里还揣着小羊羔呢！当时妈妈怕耽误我们几个人上学，就把每天放羊的事包在了自己身上，她每天都要起早贪黑地放两次羊，回来后还要干着家里家外的活，妈妈的辛劳只有爸爸才能体会，为了帮妈妈减轻点儿负担，爸爸给我们分了工，他找到了养羊的张爷爷，让弟弟每天和张爷爷做伴儿，一起去放羊，爸爸和我们姐弟四个，负责打草挣工分儿，一季儿下来，在我家的院子里，就堆起来了两个大草。
就在这一年的立冬前夕，奶奶因病去世，享年77岁，依照奶奶生前的遗愿，妈妈花掉了家里半年的积蓄，给奶奶偷偷地买来了一口棺材，没敢出殡，半夜里在亲朋家族的陪同下，悄悄地把奶奶安葬了。
时间过得很快，在有几天就快过年了，一天夜里，妈妈和往常一样织席织到了很晚才休息，可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不知过了有多久，妈妈把灯打开，嘴里还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又是一年！”这时爸爸也醒了，看了看柜上的小闹钟才凌晨四点多，他跟妈妈说:“快过年了，咱俩别那么赶了啦！等天亮起来在干吧！”妈妈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他爸，今天是队里开年底总结会的日子，我惦记得一夜都没睡好觉，你说咱家今年还亏得了工分吗？”妈妈说着，卷了颗烟，点着了递给了爸爸。爸爸接过妈妈点燃的香烟，吸了一口说到：“按照咱家今年这么干，应该是亏不了了，我估摸着今年咱家还得找回来点儿钱呢！”“是吗？你读书识字的脑子肯定比我强，我倒没盼着咱家能找回多少钱来，我就盼着咱家今年不亏工分就行啊！”今年这一年，孩子们都吃苦受累的，如果再亏，我这个年过的肯定都不会安心呀！这时我被吵醒了，只是没有睁开眼睛，我闭着眼睛躺在炕上，一声不吭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哎，他爸，我听说今年队里要给社员们杀四头大肥猪，要是咱家今年不亏工分的话准能分到一些肉，那咱家也能像样的过个大年了。”这时候弟弟醒了，听说能分到肉，弟弟用手揉了揉还没睁开眼睛，就问：“妈，今年能给我们买新衣服吗？”妈妈听了，笑了笑说: “买，今年不论亏不亏工分，妈一定给你们每人都买一身儿。”说完，妈妈穿上了衣服，又早早地起来织席了，每年她都要干到腊月的二十七八。
吃过早饭，队里的钟声按时敲过后，爸爸就去队里开会了，妈妈却怀着忐忑不安心情，等待着爸爸的消息。中午过后，爸爸兴冲冲地回来了。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奕奕，脸上还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爸爸一进屋，就兴奋地对妈妈说：“真让我猜对了，咱家今年不但没亏工分，还真的从队里找回来四十块钱呢！”爸爸说完，一把抱起了弟弟，把弟弟举得老高愉快说道：“老儿子，今年咱家也能分到肉啦，初一咱都包白面饺子，让你们好好的过个年！”妈妈听了，高兴地流着眼泪说：“咱家的好日子总算盼来了，等到腊月二十七，妈跟你爸爸赶集去，给你们买新衣服买新鞋去。”我们姐弟几个人听了，高兴地都拍着手地笑。
腊月二十五那天，妈妈喜气洋洋地托着一大块猪肉从队里回来，嘴里还哼着她那个年代的小调，多年以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妈妈最开心的一天。
一晃两年的时间过去了，家里买来的那三只羊，变成了一大群，看着日益增多羊群，爸妈打心眼儿高兴，估摸着日后能卖个好价钱，谁料到，却发生了一件让人非常痛心的事，那是在一个炎热夏天，平日里我和弟弟负责放羊，那一天，我和弟弟因为有升学考试，所以妈妈让我们回来后再去放羊，吃过早饭，一家人都去了地里干农活，中午，我和弟弟放了学，一家人也从地里回来了，一进院儿，全都惊呆了，羊群因为饥饿把圈门撞开了，竟然把家中存放的一大袋玉米吃了个精光，有三只大羊因吃的太多已经撑得断了气，两只小羊也以奄奄一息，我们慌忙把那些四处乱跑的羊群赶到羊圈里，看着地上东倒西歪躺着的几只死羊，一家人的心理，都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这时，妈妈跟爸爸焦急地说：“你快去找下张大伯，我去找大水，问问他们有没有别的办法，能把这两只小羊快救过来。”很快张爷爷和大水哥都来到了我家，当时不知道大水哥和张爷爷用的什么办法只救活了一只小羊，妈妈抚摸着一只死了的大母羊，难过地直掉眼泪，跟爸爸说：“我最心疼的就是这只老绵羊了，它可是给咱家立了大功了，这两年就它下得羊多了怎么偏偏把它给撑死了，唉！我还不如自己早晨把它们放饱了再去地里干活呢，我怎么这么大意呀，没有把羊圈的门弄好，为挣那几个工分儿，死了好几只羊，他爸，你说咱家怎么就这么倒霉呀！”这时张爷爷过来劝妈妈：“唉！景武家的别难过了，看看怎么处理这几只死样吧？时间长了连肉都卖不了了。”大水哥一旁也说；“武婶啊，别舍不得了，它功劳再大也是死了，这么热的天，再耽误长了，这几只羊就全都臭了，到时候，你家可赔得更多了！”在许多人的劝说下，妈妈才忍心让大水哥把那几只羊杀了。
二姐十四岁就去了村里的磨光厂上班，磨光厂的工作环境很差，车间里到处都是粉尘，呛得人根本出不来气。二姐每次从厂子里干活回来，就像是从煤窑里钻出来一样，洗完脸上的灰尘之后，她的脸色看上去都会显得特别的苍白。
因为我们都没时间去放羊，那年冬天，爸爸把剩下那些羊就全都买了，不多久，妈妈又在养猪场买来了两头小猪崽。
时间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村里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就连北洼河里的那些芦苇也划分给了人们，那是秋后的季节，一天下午，妈妈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跟爸爸说：“河里的芦苇人们有退的，我看现在是个机会，就倒过来几块，明年我想给儿子盖处新房，扎靶子也地买苇子。”爸爸说：“河里可还有一膝盖深的水啦，两边的臭泥又滑又漩，不好打。”妈妈说：“我知道，人们是看着不好打才不要的，要不会那么便宜啊！”没等爸爸同意，妈妈就召集了我和二姐跟着她去了北洼的芦苇河，不一会儿，爸爸和弟弟也来了，爷四个站在湿滑的河边犯起了愁，妈妈看了我们一眼，笑了笑，她拿着镰刀第一个下了河，瞬间，臭味难闻的湿泥浆就淹没了妈妈的一双鞋，这时宝林爷走过来跟妈妈说：“老石，把我家那片苇子也倒给你家吧，你看。”他指着自己的一双长腿雨靴说：“为了这片苇子，我新买的一双靴子扎得快成漏勺了。”我们都发愁地望着妈妈，没想到，妈妈痛快地又买下了宝林爷家的那片苇子地，在妈妈的带动下，爸爸拿起了镰刀也下了河，一家人用了好几天的功夫，才把那些又湿又绿苇子拉回家。村里人都很佩服妈妈过日子的精干劲儿，妈妈把那些湿绿的苇子晾干后，就剁在了院子的南墙边，一年后，家里盖起了一处新房子，扎靶子的时候，那一大垛的芦苇给家里省下了好多钱。
哥哥十七岁时，农活全部都学会了。他的性格就像当年的妈妈，干起活来不仅能吃苦、而且还不怕累，什么问题在他面前都会迎刃而解。家里有了哥哥这个小劳力，妈妈轻松了许多。家里买了一辆小拉车，跟村里的刘宝林，刘艺林三家合着在队里分了一头大骡子。可谁也没想到那头骡子的脾气会那么古怪，经常在干活的时候，一到地头，就像受了惊吓似的往家跑，有一回，哥哥在西洼的一块地里靶地，快到地头时，那头骡子耍开了性子，上来了脾气，两个耳朵一背，一声嘶叫，身子一跃，拉着靶，朝着回家的大道放向就跑，当时哥哥没来得及从靶上下来，就被那头受了惊吓的骡子拖出去了很远，妈妈吓得疯了似的在后面追喊着，哥哥趁机松开了缰绳，从靶上甩了下来，身上滚了一身土，衣服也被扯破了，后背磨破了好几处，当时把地里干活的人们吓得都惊呆了，妈妈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来，哥哥年轻力壮，从地上一个个子站了起来，看妈妈惊慌的样子，他拍了怕身上的土，安抚了妈妈几句，又跑着去了村子里，在村口找到了那匹受惊的大骡子。从那以后，不知道妈妈从哪里来的勇气，每当那匹大骡子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妈妈就在前面来回地牵着它的缰绳，有时还抚摸着大骡子的脸，常在它的耳边嘱咐一顿话，每次听到妈妈对大骡子的训话时，哥哥总露出甜甜地笑，干一两个小时的活，哥哥就让那匹大骡子歇一会儿，还牵着它，到地头沟边吃会儿草，然后在让它在地上打两个滚儿解解乏，天特别热的时候，干完活哥哥还会把那匹大骡子带到小河里给它洗个澡，没用多长时间，不知不觉得那头大骡子变得又听话又能干。村里人都夸哥哥会使牲口，听到人们对哥哥的赞扬，妈妈的脸上总是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自从实行包产到户以来，日子慢慢有了好转，每当看到自留地里那绿油油的庄稼时，妈妈身上总有一种使不完的劲头。
1982年的夏天，地里的玉米已经长到一人来高了，那天是星期天，一大早，爸妈带着我们兄妹三人，去西洼的地里锄地，将近中午时候，天气特别闷热，妈妈干着活，忽然感觉自己心里有些闷得慌，头还有点晕，就到地头北边的小河里找水喝。我们爷儿四个，都低着头锄地，没有人发现妈妈什么时候离开的。
过了好一会儿，哥哥抬起头，发现妈妈不在了，就大声喊地了起来。可喊了半天也没人答应。一家人都慌了手脚，我们放下了手中的锄头，全都跑到地头上到处去找妈妈，这时，爸爸和哥哥同时都想到了地头北边的那条小河，两个人都朝小河那边跑了过去，哥哥跑在前面，远远地发现妈妈晕倒在了小河边，哥哥急忙跑过去，大声地喊着妈妈，然后轻轻地，将妈妈抱到了路边，找了一个有树荫的地方，又将妈妈慢慢地放下，爸爸把仅剩下的半瓶水给妈妈一点点地喝下，二姐又从河里灌来一瓶水，将毛巾弄湿了给妈妈擦拭身体降温，不一会，妈妈渐渐地醒了过来，通红的脸上还在淌着大颗的汗珠，身上的衣服被汗水全都浸透，望着妈妈，我们几个全都哭了，哥哥哭着问妈妈：“妈，你还难受吗？那瓶子里不是有水吗，你干嘛还去河里找水喝呀。今天咱不干活了，休息一会儿咱就回家。”妈妈刚醒过来，身体有些虚弱，她轻声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说：“你们别怕，妈没事儿，我看咱带来的水不多了，这块地离家太远，天又这么热，我想着一上午咱就把这块地锄完了，我怕你们一会儿口渴了没水喝，就想还是给你们留着点儿吧。我觉得心里有点儿不舒服，头也有点儿晕，想去河边洗把脸，没想到刚走到河边就晕了过去，幸好没一头栽到河里，不然你们连妈妈的影子都看不到了。”从那次中暑以后，妈妈总感觉自己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了，可她从来都没跟家里人说过，依旧默默地为家里家外的事操劳着。
在我上小学的那几年，最上愁的一件事，就是交学费，每当看到同学们都把学费交齐了，班里就还剩我一个人总交不上时侯，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来的感受，家里没有钱，我只有焦急地等着妈妈，把织好的席卖了，到最后一个才把学费交上，看着妈妈白天在地里累一天，晚上又在家里干到半夜，为了我们总是这么辛劳我不忍心，刚上完小学四年级，自己主动辍了学，在家里帮着妈妈织席砍柴，干家务，跟妈妈学做饭，后来我又学会了好多的农活。
1982年腊月二十二是大姐结婚的日子，大姐出嫁那天，妈妈心里最难受，因为大姐从小就干活，辛苦了那么多年，一直干到快结婚了，才辞掉工厂里的活，因家里经济条件一直不行，没能给大姐准备一个像样的陪嫁，一想到这些，妈妈的心里总是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那天妈妈偷偷地掉了一天眼泪。
大姐婚后不久，就跟大姐夫住到了德归镇上她婆家的一个轮胎修理部里。一间简陋的小屋里，由几块木板搭成的一个床铺，高粱秸秆扎在一起抹上泥巴就成了小屋里的一道隔断墙，虽然生活过得艰苦，每天的工作也很辛劳，可大姐夫对大姐非常的体贴、关心，妈妈对大姐的归宿总算放下了心。
1983年农历九月二十六日，大姐生了一个男孩，取名伟伟。大姐在月子里跟她婆婆因为生了一些闷气，却烙下了多年未能治愈的癫痫病，妈妈从大姐家回来，每天都惦记着大姐娘俩，第二年春天，大姐带着几个月大的孩子又去了门市干活，听说姐姐又犯了几回病，还常带着孩子干活，妈妈又担心又心疼，就让我跟着姐夫去了得归，帮姐姐看了一年来的孩子，后来，姐姐和姐夫时常忙不过来，妈妈不管家里有多忙，自己有多累，也要让哥哥过去给大姐家帮忙，哥哥干活手脚麻利，又能吃苦，慢慢的，姐夫和他父亲越来越喜欢哥哥，便和妈妈商量着，把哥哥就留在了德归轮胎门市部里，帮大姐家干活。
发表于 2017-12-26 09:3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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