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的“余力”

播报员

启蒙之初，父母最早教我背的便是“春眠不觉晓”之类的古诗词，或五言或七言，合辙压韵、朗朗上口。再大一些便教我一些较长的句子，比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之类的圣训。长大后幼年经历过的许多事都模糊了，唯有这些背诵过的句子却不曾忘记。直到学习了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原到三味书屋》得知原来古时的学子都是从古诗词学起的。从最简单的“柳绿”对“桃红”，到对四书五经的研读，几千年来的文化一脉相承，所不同的唯有对孔夫子像行礼一事现在早已略去。小时候学课文的时候也觉得这是件很可笑的事，然而长大后才知道，这行礼的形式略去是略去了，然而几千年来儒家文化的影响却是深远的。国人的性格已慢慢融合了古典文学知识体系和儒家文化道德体系而凝成一种精神，并由此打造出了一个熠熠生辉的标准形象，那便是“君子”。“君子不器”、“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翻开《论语》，“君子”这个词在一万多字的记述中居然出现了一百多次。随着年龄和学识的日渐增长，随着社会阅历和人生感悟的渐次积累，我内心深处的“君子”情结也渐被唤起，渐渐从追求知识上的深远到追求精神上的强大与富足，汗颜的是我始终没能达到这个标准，“君子”始终是一个仰之弥高的形象，引导着我的言行，影响着我的生活、学习以及对孩子的教育。
      带着这种崇敬与虔诚，七月中旬，我带上儿子与几位朋友一起来到了山东曲阜----传说中的“东方耶路撒冷”。听了导游的讲解，才知道这里的确是一个文采郁郁的礼乐之都。尧舜时期，此处属九洲之一的徐州，到武王灭商，将胞弟周公旦封于曲阜，立国为“鲁”。而作为儒家文化创始人的伟大思想家、教育家孔子就是出生在鲁国。他在鲁国创办私学，打破了“学在官府”的传统，聚徒讲学，诲人不倦。晚年，删《诗》《书》、订《礼》《乐》、赞《周易》、修《春秋》，创立重仁尚礼的儒家学说，把中国的教育文化推向了一个高峰。
      地因人灵，人因地杰。循着圣迹，我们首先游览了祭祀孔子的本庙----孔庙。这个始建于公元前478年，占地95000平方米的庞大建筑群有殿、堂、坛、阁460多间，门坊54座，九进院落，左右对称，布局严谨。步入院中，踏着遍地的青苔，在森森古柏的浓阴下，一路读着“金声玉振”、“德侔天地”、“道观古今”的门坊匾额，我握着儿子的手忽然紧了，庄严肃穆之中，有说不出的崇敬与景仰。帝王将相、文人雅客留下的一座座碑碣，在《论语》中那个言语温婉的老人背后矗然构筑起了一个辉煌、宏大的背景。抚摸着碑身，在文字追谥与岁月的苍桑间远望历史，圣人的教诲遥远而亲切，我们缺乏的恐怕只是聆听与感悟。凝神的瞬间，儿子已挣脱我的手跑远了，导游小姐正在讲解关于“龙头柏”的传说，他显然对这些话题更感兴趣，走过一段还在追问我，我一时不能解释，他便一路追着“小红旗”问来问去，同行的几位朋友都笑他有趣，他却不睬，憨得可爱。
      过了杏坛北望，就是是孔庙的主殿----大成殿。与前边的建筑不同，大成殿可谓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大成殿正中供着孔子的塑像，身着王服，手捧镇圭，上方是康熙题书“万世师表”匾额，彰显了封建帝王对儒家思想以及孔子的尊崇。殿前塑像的正中是人们烧香祭拜的香炉，不时有仰慕者前来拜谒上香，香火很是旺盛。这其中，仰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后人所加的了，说是这种祭拜可以保佑孩子学业有成、金榜题名。我听了默不作声，回身看儿子，他从殿前跑来，拉着我的胳膊，一脸郑重仍掩不住未脱的稚气：“妈妈，我想给孔夫子上柱香”。“嗯，好啊！不过香可不是随便上的，你为什么要上香呢？”儿子歪着头想了想，说：“他很了不起，他说的话都很有道理。”我笑了，儿子简单的回答竟也很有深义。我走过去，排队买了一柱香，只是普通的一柱香，只是源于崇敬与景仰，我并没有告诉他人们上香的另一层含义。看着儿子像模像样的焚香跪拜，我陷入了深思：谁不想自己的孩子学业有成，但学习的好坏岂是神灵庇佑的来的？倘使为求学业而上香给圣人，只怕会惹得圣人不悦。
      出了孔庙是一条狭长的夹道，因为没有景点，游人大多脚步匆匆，我揽着儿子还在回答他古怪的问题，忽然看见一个乞讨的老人衣衫褴褛的蜷缩在墙角，一条小腿几乎全部溃烂，很是可怜。我忙拿出5元钱示意儿子给老人送去，儿子快步走上前，俯下身子，把钱递了过去。跑回来时说：“妈妈，我刚才看见他的眼睛了，他对我笑了。”我与儿子也相视一笑，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位父亲的喝斥：“快走，咱没钱，刚才上香的时候我把钱都花了。小孩子家别信这个，这都是骗人的，其实他比咱们都有钱。”这位父亲的大声喝斥，甚至有一种看穿“骗局”的炫耀。“前面那个小哥哥就给了，我不吃冰棍了还不行吗？”擦身而过时，我看见一个小男孩子被他父亲拽着训斥：“好好学习！学习才是最重要的，知道爸爸为什么带你上这儿来吗？香很贵的……”他后面的谆谆教诲我没有听清，也实在不想再听下去。被他加重了语气的“学习”两个字仍然轰鸣在我的耳中。学习！什么是学习？是语文、数学还是英语？骗局？就因为是一个尚不能肯定的骗局就否定了仁爱之心？何况这仁爱是源自孩子那水晶般的心灵的。仰望一墙之隔香烟缭绕的圣庙，儿时的子曰诗云又在心中泛起：“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大致意思是说：小孩子，在家要孝顺父母，出门要尊敬兄长，做人言行要谨慎讲信用，对人要有爱心，亲近有仁德的人。这样做了还有余力，就用来学习各种文化知识。隔着几千年的悠悠时空，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体会着其中的深义，竟有一种本末倒置的感觉，什么是“主”？什么是“余”？教育是以人格的完善为主还是以文化知识的累加为主？面对一个乞者，毫无恻隐之心，不肯施舍一分钱，却捧着“学业有成”、“金榜题名”一柱柱高香乞求圣人保佑高分的家长们啊！他们对圣训的虔诚早已被上百元的香火亵渎，早已被看穿骗局的聪明亵渎。孔夫子若在天有灵恐怕也会唏嘘长叹的。
      改革开放的今天，说到“圣训”，说到“君子”，也许有些不合时宜了，毕竟社会制度不同，然而从以德治国、打造和谐社会的理念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出社会的进步与思想继承上的统一，严格的说，它应该是发展的，是进步的，君子的“主力”与“余力”的较量变成了素质教育与应试教育的对垒，而家长与老师无疑是这场战争的总指挥官。做为一名家长，我该将孩子引导向何处呢？把目光从圣庙收回，看着面前这位老人，我果断举起相机按动了快门。回家后，我在洗出的照片上写道：“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这张照片成为我带儿子来曲阜朝圣最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