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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柔情似水自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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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4-3-18 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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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发表于 2011-3-7 10:02: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年轻时读过《红楼梦》,对贾宝玉说过的一句话印象深刻:男儿是泥做的,女儿是水做的。见了男子便觉龌龊不堪,见了女子便倍觉清新。
    对后半句我理解不深,但是对前半句我认为确实是经典。别人我不敢说,怕人家骂俺,对我而言绝对是从泥土里生泥土里长的屎蛋一个。
    为什么这么讲?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当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搞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老百姓的物质生活极度匮乏,生个孩子上哪里去找跟现在的小孩子们出生时的纸和屎介子呀。我对纸的认识,当然糖纸除外,始于我十岁。上小学的时候买不起白纸,就买黑纸,就是现在卖红糖用的包装纸,二分钱一张一开的,买回家来用父亲的剃胡子刀打成三十二开的,然后用妈妈纳鞋底用的大针、大钱缝成本。正面使了反面使,就这样也舍不得扔,写完了连擦屁股纸也舍不得当。当时擦屁股用高粱亭子,劈开,然后再撅成一段一段的,俗称擦屁股棍儿,使不起擦屁股棍儿的就用小砖头或小土疙瘩,找不着小砖头、小土疙瘩时就就地取材,撅着屁股在茅子的墙角上蹭两下,经常让华角或小树枝把屁股沟子擦破了,省下来的这点纸给老爸爸卷大叶烟用。
    布,就更不用说了。别说没钱,象我爸爸那样的一个整劳力一天下来挣十分的才挣一毛五分钱,就是打个柴火卖个草养个猪挣两钱,没有布票也甭想买到布。因此布的使用可以说达到了细大不捐的地步。布头被巧手的老太太们做成褥子面,拼成各种各样的图案,可惜现在都糟成沫儿了,否则传到现在绝对是上等的艺术品。过去的大袄基本上都得传给哥三四个穿,大袄基本上有三个作用:遮体蔽寒、当擦鼻子纸、当镜子照。冬天感冒,流鼻子,用袖子一抹,时间长了都锃光瓦亮的,都能照出个人影儿来。有人问:当时我们的妈妈不会给我们拆拆洗洗吗?拆拆洗洗容易,就怕一拆一洗就再也做不成个棉裤棉袄了,为什么呀,布都散了,再说棉花一过水就不保暖了。太脏了怎么办?拿到大坑里踩踩就得了。就是这样布使下来也舍不得扔,拆下来散了怎么办?糊夹纸。用个勺子在灶火外面打好浆子,一层浆子一层纸一层布,晒干了,然后一针一线地,老娘给我们纳千层底。我们那一代的人脚很幸福,没听说过谁得过脚气,为什么?老娘给纳的千层底是既透气又舒服,现在你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谁会跟自己的亲妈似的那么一针一线那么经心?
    那时候女孩子来例假怎么办?用当时叫骑马布。就是用布缝成一个长条形的布袋,里面装上灰,用灰把血吸开。等用完了把灰倒掉,洗洗等下次来例假再使。
    既然纸和布这么奇缺,生下孩子怎么办?从大场边儿扫来细沙土,用萝萝了,把棘藜、小狮子狗、小砖头萝掉,然后均匀地撒在炕上。孩子一出生就在土里打滚,拉了屎了尿尿了,就把土一倒,再换上新土。我们小时候都叫吃屎的小孩,家长出去来不及清扫,小孩管什么,连屎带尿一块吃呗。那时候大人们都管我们小孩亲切地称为傻蛋儿。现在一听说有人叫我傻蛋,当然大了就把儿字给去了,我听了不但不恼相反却感到特别的亲切,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童年。
    会跑了更跟土结下了不解之缘。和小朋友们在土里打滚、摔大跤,用土疙瘩楔着玩儿,扬土,经常被扬得跟土猴似的,头发、眉毛甚至鼻子眼里、耳朵眼里都是土。
    谁家奠了庄户,那里更成孩子们的天堂。从庄户坡上打出溜。用小铲子在庄户坡上挖一个小洞,再在小洞的顶部用铲子把儿钻一个小孔儿,一个机磨房就做成了。把土从小孔里漏下去,再把小洞里的土铲出来,再从小孔里漏下去,如此周而复始,土就越来越细,一个小土堆儿就可以玩上大半天。赶上有点湿土,就用铲子拍了又拍,然后切成一块一块的,然后喊着:“卖切糕来,便宜了,一分钱一块。”有的小朋友把自己拉的屎也和在泥里,拍了又拍,然后切成一块一块的,大喊着:“夹馅切糕,便宜了,五分钱一块!”
    再大大,就用泥土捏成一个个小人人,和小女孩们过家家,你当妈妈,我当爸爸,我们俩生下来一大堆奇形怪状的小小子、小闺女。
    再大大就用黄角泥脱模子。把自己的所有积蓄换成各种图案的模子。大冬天的,把凌板砸破,从大坑边掏出一点一点的黄角泥。然后在碌碡上反复摔打,黄角泥里不能有气泡,才算熟了,然后才能脱模子。我是领教过那个滋味的,反成现在你给我一百块钱我也不去脱那玩意儿了。那个小手冻得,跟个小萝卜似的。实在冻得受不了了,就蹦,蹦出点热呼气,就把手放在脸上捂一会儿,或放在嘴边哈一哈,或蹲下来,放在腿里夹一会儿暖和暖和。
    再大大就拿着一个小模子跟在家长后面脱坯呗。
    后来我上初中,学了化学,知道人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和泥土一样,都是碳氢氧磷的化合物。我不但在泥土里生泥土里长,更重要的是我来自泥土,和泥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只不过元素的组合形式、存在方式不同而已,更何况我死后还要化为泥土。因此我非常佩服贾宝玉哥们说得:“男人是用泥土做的。”我再补充一句,其实男人本身就是泥土,只不过是一种精致的泥土而已。
    有时我傻傻地想:我到底来自哪块泥土的哪种碳、氢、氧、磷,这些碳氢氧磷是怎样地在我父母身上形成了无数的虫子,他们的撕扯、扭打、爬动,拧成一团向一个黑洞猛冲猛撞,一次又一次被弹了回来,又一次的猛冲猛撞,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哇,哇……”,在一所破陋的小土坯房里响起了婴儿落地时涕哭的声音。“啊,是个男孩儿。”接生婆惊喜地叫着。屋子里顿时响起了搬盆的声音,掏灰的声音,久已不开的破柜子此时也吱吱地唱了起来,接着是拿破布头的悉悉嗦嗦的声音。
    炕上躺着一个被称为妈妈的妇女,虽然她的身子娇小得有些可怜,但是她和孩子还是占了大半个早已起了毛刺儿的破炕席。窗外的阳光穿过黑魆魆的窗纸,温柔地抚摸着妈妈苍白的脸颊。她的身上盖着一条露出破棉絮的棉被,棉絮上星星点点地粘上了几个血滴。经过剧烈的痛苦,妈妈的脸显得相当平静,几缕头发已经打成绺贴在前额。
    我放声痛哭,上帝给我的唯一的权利就是哭。等我把权利享受够了,我开始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所来到的这个世界。同样是漆黑,同样是温暖,使我好奇的是各种各样的奇形怪状的脸:有的粉白粉白,有的黑胖黑胖的,有的撮了腮,有的肉往下松着,有的脸上爬满了象小河似的皱纹,有的下巴上长满了黑色的草。更好玩的是各种各样的嘴:有的合着,有的抿着,有的大咧着,露出洁白的小牙,黄的、黑的,参差不齐断了半截的牙。
    我觉得我象一个皮球,被粉白细腻的手儿托起来,抛到一个厚实的长满厚厚茧子的大黑手上,又被抛到一个枯瘦如松树枝的颤颤微微的手上,紧接着是各种各样的手在我的脸上乱摸,各种各样的脸在我脸上乱压,更可气的是那些爬满了下巴的黑草不管我疼不疼、愿意不愿意竟在我脸上乱扎,他们肆无忌惮地把眼泪、唾沫涂在我的脸上,我气得小胸脯鼓鼓的。
    “哟,是孩子他爸回来了!”“恭喜你,大哥,得了个大胖小子。”随着说话声,门帘一挑,走进来一个厚实的汉子,背有些驼,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打着裤脚,没穿鞋子。
    我被抛到这个被称为爸爸的厚实的、粘满大粪的手上。我愤怒地瞪着大眼睛,紧紧盯着那个长满黑草的下巴。我攥紧小拳头,示威性地等着那个长满黑草的圆球向我嫩嫩的、粉扑扑的小脸压过来。然而那个长满黑草的大圆球始终高悬着。我开始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圆球,高高的鼻梁,厚厚的大嘴唇,那双眼睛虽然蒙上几分哀愁,但是不乏亲切慈祥。我觉得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但脑海里空空洞洞的,一片混沌,怎么也想不起来。
    “大叔,给孩子起个名字吧。”那双慈祥而又亲切的大眼睛闭上了,里面滚出几颗滚烫的大颗颗的眼泪,重重地砸在我嫩嫩的粉扑扑的小脸上。
    “这孩子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家里又多了一张嘴。他也是,选什么世道什么主出生不好,偏选这么个世道这么个主出生,没眼没力的。唉,就叫他冒儿吧。”
    我猛然想起,那双大眼睛就是一次又一次把我撞回来的黑洞,我虽然从黑洞里冲出来,但是那个黑洞却在我背后紧紧地追赶着我,我攥紧的小手松开了,张着胖乎乎的小手,不知是委屈还是害怕,“哇”地一声又哭了,哭声穿过黑吃了都的小土坯房,飘向遥远的天空,在整个天空回荡,回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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