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村那人那事》序 现在过年和过去过年最大的区别就是越来越轻尚了,过去一到大年初一,四五点钟就得起来,天麻麻亮就开始转了,到了有老人的家还要坐一会儿,头一句话就是: “吃了几碗饺子呀!” 老人没牙的嘴张了张,发出了几个含糊不清的音符,然后伸出了两个手指,旁边的子女故意提高嗓门: “吃了两大碗呢!” 在大年这一天一定要把说老人吃饺子的碗数多说点儿,,老人吃得多,不但意味着老人健康长寿,孩子们无论干什么事,这新的一年中都顺当,家有老人是一宝吗! 老人的子女们一个个把我们拉过来: “妈,这是海年叔院儿里的老大”, “这是老二”, “这是老三”,” “这是海年叔院里的老疙瘩,还在外边上着学呢!” 老人的眼睛已经深陷,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是伸出青筋暴露的手,哆哆嗦嗦地攥了这个人的手攥那个人的手,摸了这个人的脑袋摸那个人的脑袋,从深陷的眼窝里挤出来几滴眼泪, “哭什么呀”,旁边的子女说:“一晃,都成了搬不倒的大小伙子了!” 我们依照次序给人磕头,老人的女子象征性地拦拦: “拜什么拜,都赶了了一年,大过年的还不歇会儿!” 现在年轻人老说磕头有什么用,是呀,是没有什么用,又不当吃又不当烧,但这一个头磕下去,在过去的一年里两家就是有再大的过节,这一篇都揭过去了,你不看着小人的面子总得看着老人的面子吧,所以过去的民风相当淳厚,社会相当和谐。之后是让烟让糖,还抓着一把瓜子追到门口往兜里塞。一家下来到不了半个小时也差不多。经常是傍晌子才算转完,人都快成了土猴儿了,腿累得都弯不过来了。 现在可简单单了,半个小时基本上解决战斗,一是仪式简单了,说几句就往外走;二是在世的老人越来越少了,以我们家为例,我们整个大家族,和我父母同龄的老人大概只剩下三四个娘,而且大多数百病缠身,过年的时候为了清静,早早地把门插上,八九十岁的老人,经不起折腾了;三是不知不觉地,我们也悄悄步入了老人的行列了,头发掉了皱纹多了不说,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一帮喊爷喊祖的了,老了。 一到过年我最忙,我是我们家族中学历最高的,不管我自己承认不承认,大伙都认为我学问最深,因此整理家谱、家帐的事责无旁贷地落在我的身上。大年三十晚上,守孝的拜完年后,一个家族的男人聚在一起,添人减人,都要在家帐上体现出来,过世的老人都要站在家谱的那棵大树上,望着大树上一个个黑乎乎的名字,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老人操劳一生,到最后只在家谱上落了一个名字,而且若干年后连这些名字都要淹于历史尘埃之中,我们整个家族中有几个还能叫得上我高祖辈的名讳来呢。于是我萌发了一个想法,为这些老人做做传吧,每个老人辞世我都要用我拙笨的笔把我听到、看到的事记录下来,也算对老人、对后人有个交待吧。一来二去的,写了百十篇,几十万字,捧着厚厚一摞书稿,我踌躇了,既然是传记就要有个体例,象《史记》中有本纪、世家、列传,我的传主大多数是我们村及周边村土得掉渣儿的庄稼人,跟皇帝诸侯根本就沾不边,他们的一生可以称得上风风雨雨,但绝对称不上轰轰烈烈,艳闻野史更没有,没有动情点,没有关注点、没有看点,自然就没有卖点,谁会把钱砸在这上头,而我自己确实没有这个经济实力,书号得钱吧,印刷得钱,就是东凑西借,弄些钱来,还不是血本无亏,能卖出去几本,亲戚谁会傻到给我借这样的钱?但是捧着这厚厚的书稿,我的心里沉甸甸的,这可是我百十位先人呀,把他们的事迹传诸于世,是我这个做晚辈的唯一能做的。 学一把司马迁吧,把它束之南山之上,待对文安的民风民俗感兴趣的志士们去发掘它吧。 最后总得有个书名吧,既然咱这个和本纪、世家、列传沾不上边,就叫它《那年那村那人那事》吧,那一年,在那个村子里,那一群人,发生的那些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