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赵王河畔第一枪(上)

播报员

大清河中游有一条两河夹一洼的地带，北面是大清河，南面是赵王河，中间一条六、七里宽的洼地，叫百草洼。沿着赵王河大堤，有一溜村庄，人们习惯地把这些村子叫作“堤垄四十八村”。

    提起四十八村，周围十里八乡都知道，这里人心齐，要是有人欺负到他们头上，准没有好果子吃。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打到中国来，一帮法国鬼子到四十八村来讨便宜，这里的义和团大师兄李庆祥一声高喝，带着团友冲了上去，大刀长矛杀得洋鬼子血肉横飞，这些漂洋过海来到中国的大鼻子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抱着脑袋没命地逃窜。

    一九三七年，芦沟桥响起了枪炮声，日本鬼子一队一队地往中国内地开，国民党的队伍却一队—队地往南撤。各地方政府的官员们也都收拾细软，带着家眷，夹着大包小包避难去了。地方上没人管，一时间冒出许许多多的“司令”、“主任”，他们立山头，拉队伍，独霸一方，要捐、要税，鱼肉百姓，加上国民党军队南撤时象羊拉屎一样丢下的散兵，使老百姓吃尽了苦头。为了防止土匪和散兵进村抢掠，为了护村护院，“联庄会”就在四十八村这里应运而生了。

    联庄会实质上是以富户为骨干，以替地主看家护院的人为主要成员的武装形式。联庄会下边设警，每个警一个村子或几个村子不等，警下面设班，通常一个富户算一个班，这个富户户主就是班里领头的。因为这些富户所雇的人有多有少，所以又分大班、小班。武器的来源上，联庄会规定，每五十亩地买一支枪，家有几个五十亩，就必须买几支枪。联庄会还在村与村之间设了交通员，哪村出了事，交通员便通知其他各村，来不及通知的就以三枪为报警信号。

    规定的是挺不错的，其实联庄会组织并不十分严密，各警、班职责分工也不十分清楚，可这对付小股土匪和散兵，已经绰绰有余了。

    十月下旬，就要交霜降节了。深秋的天气，微微有些凉意。这年夏天雨水大，赵王河水和大清河水连成了片，百草洼一片汪洋，水深得可以走小火轮。按照往年的习惯，秋收已过，麦子也种好了，庄稼人有了个喘息的机会，于是，四十八村人有的掷起了骰子，有的端起了酒壶，而更多的人操起双桨，到赵王河、百草洼下网打鱼，赚几个零钱花。可今年，日本鬼子南侵的消息不断传来，人心不安，赵王河打鱼的也少多了。联庄会里的头面人物纷纷议论，觉得不能光防土匪散兵，还得防止日本鬼子进村。于是他们紧张地行动起来，吩咐各村在街口胡同口都垒上砖墙，留一个门，到了夜间，各街口、胡同口的门全部关闭，街上有打更的，房上有站岗的，村里人都不许随便出入。

    十月三十日，有一支日本鬼子的船队从保定向天津开去。八十六只大船上除了货物外，还有一百多鬼子和“白脖”  (当时给日本鬼子当特务的汉奸，每人脖子上都围一条白毛巾，所以老百姓称他们是“白脖”，后来“白脖”就成了汉奸伪军代名词了)。领头的是一个叫宫本的日本军官。

    已是夜间十点多了，下半月的夜空黑漆漆的。船队来到了兴隆宫一带。坐了一天船的“白脖”们心里怪烦闷的。他们早就听说四十八村富得冒油，眼看到了跟前，何不下去转一圈?一来解解闷儿，二来还可以捞点油水。“白脖”们心都痒痒了，他们向鬼子军官要求靠岸下船。宫本何尝不是这样想呢?他欣然表示同意，吩咐部分鬼子押着八十三船货物先行一步，自带着五十多鬼子，三十多“白脖”，乘一只火轮和三条大船靠了岸。  

    三十多个“白脖”先下了船，就近走向一个村子，这个村就是兴隆宫。

    兴隆宫和大龙华等五个村属联庄会龙华警，警里分十个班，有的大班下面还设小班。兴隆宫东西街和南北街垒起了四个大门。各个小胡同或用砖叉死，或垒起了小门口。到了夜间，这些门都关得严严实实。   

    上了岸的“白脖”们围着村子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进村的路口，一个个气得直骂大街。正在这时，忽然小南街口的小门“吱哑”一声响，闪出叫个人影来。这人是兴隆宫联庄会十班的王大海，外号叫傻海。这天吃完晚饭，他邀了几个牌友在家打牌，打到十点多，肚子有点饿了，就想到外面大堤上朱方甫开的饭铺买点吃的，没想到一出街口就碰上了这帮“白脖”。   

    随着几道手电光束，“白脖”们一窝蜂地围了上去：“嗨，站住，皇军路过这里，你快说给村里管事的，给皇军预备吃的。”

    傻海并不傻，一看这阵势，知道自己碰上了坏人。他右手悄悄伸向腰里，猛地一下拔出盒子枪，“啪”的一声枪响，一个“白脖”应声倒地。   

   “什么黄军、绿军，我先给你预备个黑枣尝尝。”王大海一边说，一边急转身退回胡同，闩上了门。

    白脖们谁也没料到这里的老百姓还随身带着枪，枪响以后，都吓愣了，好半天才醒过腔来。可对方人已经跑了，自己这边却被人撂倒一个。这真是没打着黄鼬反惹一股子骚，好不晦气。他们只好“叮叮当当”对着小门和砖墙乱放一通枪，只打得砖头飞溅，火星乱迸。

    “白脖”吃了亏，恼羞成怒，他们把受伤的同伴抬走后，就摆开阵势，包围了村子，准备向村里发动进攻。

    为了便于活动，联庄会早就在村里房上架起了通道，村边和临街的房上还都垒起了垛口。刚才的枪声，给村里传了信，联庄会员们纷纷拿起武器上了房。先是王大海，后是王玉庆家的长工王云光，后来是三班的王家禄、二班的王金奇、七班的王大善、王二善，九班的王维增等十多个人。他们依仗着垛口，向“白脖”猛烈射击。

    激烈的枪声传到三里以外的大龙华，联庄会龙华警负责人高虎臣被惊醒，他侧耳细听，估计枪声可能是从兴隆宫传来的。一则因为他负责全警的安全，二则兴隆宫三班王家禄是他的儿女亲家，所以枪声使他忐忑不安，当下就派护院的李文江去探听消息。

    李文江赶到一看，房上房下正打得热闹，自己也找个有利地形，向“白脖”开了火。

    “白脖”人多武器好，可地形不利，联庄会的武器虽说大都是老套筒汉阳造，可居高临下，又有垛口作掩护，所以三十多个“白脖”攻了半天也没攻进去。

    奴才受了委屈，跑到主子那里诉冤枉，“白脖”头目找到宫本，说村里火力猛，进不去。官本一听，气得暴跳如雷，他大骂“白脖”“八格牙路”，亲自带着五十多鬼子下了船，雄纠纠、气昂昂地上了堤坡。堤上离村不远有间小房，正是朱方甫的饭铺，饭铺里已经没了人，宫本踢门进去，把这里当成他的临时指挥所，指挥着鬼子向村里发动了猛攻。宫本心想，大日本皇军所向无敌，国民党正规部队都不在话下，难道还制不服几个土头土脑的中国老百姓？一定要扫平村子，打出大日本皇军的威风来！

    鬼子在村西、村北街口和村南不远的一片坟地上支起了三挺机枪，猛烈地朝村里扫射，掩护着鬼子向上冲。   

    敌人的机枪疯狂地叫着，但打的并不准。一是因为天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大估摸着瞎打，二是因为地形不熟，不知对方阵地的远近高低，所以联庄会员们仍然可以在房上自由地来往，找机会消灭敌人。

    这时房上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富户们把看家护院的人都叫到了房上，把枪支弹药都拿出来供他们使用。这些人的枪法都挺准，特别是七班的王大善，是个有名的神枪手，平常打兔子，不论是跑着的卧着的，只要叫他碰上，大枪一顺，连瞄都不用瞄，准撂在那。这回鬼子动用了机枪，正好给他提供了目标，他两眼紧盯着喷吐火舌的地方，把枪一端，“啪”的一声，敌人机枪顿时哑了。

    敌人的其他机枪还在叫着。小二班的王家琦在垛口旁刚露头，被突然飞来的一颗子弹打倒。这下更惹火了兴隆宫群众。三班给王家禄做饭的大师傅扛着一杆大抬杆上了房。这大抬杆本来是打大雁的，装上破犁铧片、碎铁渣，一打出去就是一大片。大抬杆支架好，点着药捻，“嗵”的一声巨响，只听对面鬼子哭爹喊妈乱成了一团。这些东洋兵真不知道中国老百姓装备了什么样的新式武器，竟有这样大的威力。

    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天快亮了。大日本皇军打了大半夜，还是没有打进村子。宫本觉得太伤脸面了。可转念一想，这并非自己无能，天这么黑，地形又不熟，是不可冒然进村的。现在天色微明，是发挥自己优势的时候了。于是，他下令集合部队，重新组织进攻。

    兴隆宫处在富有战斗经验，武器装备精良，疯狂而又凶残的日本鬼子威胁之下，形势十分危急。敌人一切都准备好了，宫本得意洋洋，高高举起了指挥刀，准备下达进攻的命令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西面、东面传来急剧的锣鼓声，其中还夹杂着呐喊声，声音由远而近，向兴隆官方向逼近。宫本心头一惊，急问身边的“白脖’头目：“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