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柔情似水 于 2012-12-6 16:14 编辑
我的大学四 评价一所大学,不是看它有多少多少高楼,多少多少系,多大多大规模,是否是211还是985,而是要看是否有大师在那里教学,并且以大师为核心,形成一个大学的精神。没有大师的大学,无论有多大规模,多么综合,说得好听点儿,是个三流的培训班,它培训的学生不会比县级培训学校培训出来的学生水平高多少,说得难听点儿,它就是野心家的摇篮,妓女预备班! 我很自豪,甚至说很幸运,我遇到了大师,中国历史博物馆的一个副馆长,由于文革的原因到了河北师大。小个不高,秃顶,所写板书,是我目前见到的最漂亮的书法。他不但传授给我知识,最重要的是把他的精神也传授给了我:那就是不盲信任何人,在任何问题上都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判断。比如他讲到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的标准,第一有些实践无法操作,比如爱因斯坦的好多理论,充其量只是一种假说,无法用实践来检验。第二重复检验,只能用第二次实践去检验第一次实践。比如说这只杯子是白色的,怎样检验我对杯子的认识是否正确。我一看,这只杯子是白色的,我再看一遍,这只杯子是白色的,或者别人看了一遍说这只杯子是白色的,你怎么保证第二次的看或别人的看就是正确的呢?以一个拿不准的实践,去检验另外一个基于一个更拿不准的实践形成的认识,这在逻辑学上叫循环论证。 好多司空见惯甚至不去思考的现象或问题他都怀疑并且提出自己的看法,这样我就养成了怀疑一切、独立思考的好习惯并逐渐渗透到我的文字中,形成了我的文风。 老教授非常淡泊名利,每次上完课就是老伴一起推着小车卖冷饮,老教授的老伴腿脚不太好,是一个农村妇女,与其说是两人推着,不如说老教授搀着老伴。老教授是河北师大政教系唯一的教授,但是不写书,不看书,不参加任何会议和任何形式的评比。 老教授的人品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就是他的敬业精神。他完全凭借自己的资格不再上课,但是他总是认真地上完自己的每堂课,而且每次走上讲坛总是面对全体学生深鞠一躬,然后小心地把讲桌上的粉尘冲自己的方向打扫干净,讲起课来抑扬顿挫,激情饱满,和他的年龄很不相称。 大学第二学期开始,有的大学团体,比如文学社,演讲社,就开始放录像带,大致内容就是否定长城、黄河,其实质就是西方自由思潮的泛滥,否定中华民族,否定中国传统思想。之后,北京下来大学生了,什么北大的,清华的,每个宿舍里都窜,利用老乡关系,同学关系,组织一帮同学做演讲。当然我们只有仰视的份,人家是北大学子,又是在天子脚下,只记得当时听得很激动,血管喷张,至于讲得什么内容现在忘了,只记得这个国家领导人如何,那个国家领导人如何如何,这些国家大事毕竟和小百姓的柴米油盐、家长理短关系不大,当时是听得很激动,事后一扭脸就忘了。 时间进入到四月份,中国大地上发生了了一件大事:中国的一个重要领导人逝世了,关于这个领导人死亡原因的小道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迅速飞遍了大学的各个角落。 罢课开始了。 我清楚地记得一次老教授的课,老教授健步如飞走了讲堂,象往常一样,深深地鞠一躬,往下望了一望,若大的教室里,往常三四百人,座无虚席,如今空荡荡,只剩下我一个。老教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板书照样是龙飞凤舞,讲起课来照样是神采飞扬,声如洪钟,直到打了下课铃。老教授放下粉笔,走下讲坛,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摇摇头,叹息着走了。 整个大学就象开了锅一样,不断升温,最后沸腾了。汹涌的人流涌向大学大门口。大学大门紧紧上了锁,各级领导扒着窗帘缝儿往外望着。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不知谁喊了一声:“砸了它!”有人冲上去用脚踹,有人找来砖头砸。锁被砸开了,人群开始向门口涌动。在门口卖冷饮的老教授站起来,站在人群前面,伸开手臂,大声喊着: “孩子们,回去吧,回去吧!你们考上大学不容易,你们的爹妈供你们上大学更不容易,不要毁了自己的前程呀!” 人群中响起了响亮的口号: “反腐败无罪!” 老教授耐心地说:“孩子们,你们是大学生了,应该有自己的眼睛,有自己的大脑了,该自己看一看,分析一下,不要让别人当枪使呀!回去吧,回去吧!” 人群中又响起了口号:“师大,师大,人民养大!” 老教授躺在路上,大声喊着: “我是过来人,我不能眼睁睁开看着你们毁了自己的前程!要想游行,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事后证明,老教授的话非常正确,那一届取消了研究生考试,那一届的毕业生分配相当惨,每一个参加游行人的档案上都背了黑点儿。 人群中过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把老教授架起来放到马路边,人群向潮水一样涌出了大学的校门。老教授扬着手,高喊着: “靠马路边走,一定要遵守交通规则各项法律呀,孩子们,千万别干傻事呀!” 老教授的喊声很快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口号声淹没了。 今年同学聚会,我又见到了老教授,只不过是在黑色的镜框里。老教授还是那样精神,那样慈祥,正在微笑着,似乎对我们诉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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